压菜石

我家有一块压菜石,已陪伴我十余年,每年秋天我腌酸菜的时候就会想到它。于是,把它从蒙尘的角落里找出来,清洗干净,…

我家有一块压菜石,已陪伴我十余年,每年秋天我腌酸菜的时候就会想到它。于是,把它从蒙尘的角落里找出来,清洗干净,再给它洗个开水澡,消杀掉它身上的污垢用于压菜。这块压菜石重约三千克,碗口大小,椭圆形,通体赤子般的红润。前年退休后,全家作别生活了三十余年晋北古城忻州,返回故里长治市,开始另一种城市背景的生活。搬家时,扔掉了许多可有可无的家什和书籍,唯有这块极不起眼的石头却被我放进车里,一同运回长治的新家。当时,女儿对此颇有微词,认为一块普通的石头有什么稀罕的——古怪行为。我像许多上了年纪的倔强老人一样,我行我素地把这块石头用报纸包好,塞进她的车座下面。
两代人之间有些认知常常是无法沟通的,对事物、人生的理解也大有差异。甚至有时候,自己与自己也经常发生观念的冲撞。灵魂越复杂的人活得越累。

在返回长治的几百公里的路上,我坐在车子的后排,足蹬着前排座椅下的石头,觉得它仿佛还有些温度。在朦胧的睡意里,好像听到石头在幸福地窃窃偷笑。想想也是,如果我不把它带回长治,它极有可能被人扔进臭水渠,或者填埋在黑暗的路基下永无天日。它该感谢我才对。
回到长治的新家后,女儿特意说:老爸,记住把你的宝贝石头搬下车。我听出其中嘲笑的意味。我把石头随意放在自家车库的角落,也不十分在意,但心里觉得好像完成了一个什么夙愿。
对于压菜石,我童年时期是再熟悉不过了。那时候的乡下,又有哪家的窗台上不放着几块压菜石呢,农民入冬前要腌不少酸菜,以供一冬天的食用。我束发之年离开故乡到城市谋生后,压菜石在我的视野里若隐若现地模糊着。再后来,又颠簸到晋北古城忻州市工作,压菜石便彻底消失在我流光的岁月里。
直到五十岁之后,我突然对工作失去了热情,在单位不再追求上进,一副勘破万事状态。整天无所事事,感到生活有一种不可承受之轻。不再喜欢去公共场合抛头露面,不再想参加什么酒场赌场,甚至连超过五个人的聚会都懒得应酬。喜欢宅家读书或者上网,开始喜欢上以前很看不起的家务活,洗洗涮涮倒也乐在其中。那年秋天,老妻突然提议,咱们腌点酸菜吃吧?当时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快乐的事,便满口应承,积极行动起来。买回芥菜清洗干净后,突然感到好像却少一件东西,对,压菜石。对于北方的小城来说,找一块压菜石根本不算一件难事。我立即驱车去了城南的牧马河边。这是一条季节性的河,夏天丰水时期,激流奔腾,到秋天就成了一条小溪,河床裸露了大半,一片片大小不一的石头铺满河床。我捡回一块大小适中的石头。回到家,老妻说我捡的的石头不好,质地不够坚硬。我说:你是吹毛求疵,一块压菜的石头有那么讲究吗。结果当年腌的酸菜很快就坏了。老妻教训我说:压菜石不能用砂石,密度不够,难以洗净。我诺诺以应。

随便聊聊的图片

第二年夏天,去静乐县游玩,返回时路过忻府区三交镇。三交镇西边有座石桥,桥下流水淙淙,河畔浓荫匝地,芳草茂盛。这条河叫云中河,河滩上白花花一片石头。老妻要我停车,说是要捡一块压菜石。到了河滩巡视了一会,我就发现这块与众不同的鹅卵石,通体红润,大小适中,端在手里沉甸甸的,显然比其它体积相同的石头要重许多。石头表面光润细净,间杂一些石英一类的白色斑点,煞是养眼。老妻说当压菜石真是好。那年秋天,用这块石头腌的酸菜一个冬天也没有坏掉,酸菜青叶白心十分可口。老妻又好为人师地给我科普了一下:这是块含铁量很高的矿石,密度大,石头内没有空隙,表面润滑容易清洗,体积不大分量重,压在酸菜上面不会翻缸。先前那块砂石结构松散,沙粒容易脱落,容易导致酸菜变质腐烂。我在心底接受了老妻的谆谆教诲,觉得她说的在理,但表面上一如既往不愿承认错误。我说:两块石头产地不同,一块在牧马河畔,一块在云中河畔。牧马河畔牛马成群放牧,马粪很多,石头自然不干净;而云中河则是从云彩里流出的河,石头自然要玲珑剔透干净许多了。老妻撇了我一眼,不理我了。
说实话,在忻州生活了三十余年,城南城北这两条河流的名字,经常引起我无数诗意的联想。两条河在忻州的定襄县双流合抱汇进滹沱河注入河北。
从此这块压菜石走进了我后半生庸碌的岁月。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那么这块石头呢,它可能从宇宙大爆炸时期就已经诞生,经磨历劫几十亿年,在翻江倒海的造山运动中,从地球洪荒年代,意外来到中国,来到山西,来到忻州。在云中河畔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万年,被我这个浮游般小生物偶然发现带回家中,做了一块压菜石。想来,我与它必有一番情缘。它不是青埂峰下那块通灵宝玉,我更不是离恨天那株绛珠仙草,但佛的解释总是有缘由的。
它其貌不扬,愚顽木讷,笨拙丑陋,除了做一块压菜石,终无大用,就像我朴素平凡的生命。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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