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苕

回家之前想着,苕地晒了一周太阳,应该干了,挖起来很容易。想不到的是,表面已经干了的苕地,里面还是湿湿的。挖几下…

回家之前想着,苕地晒了一周太阳,应该干了,挖起来很容易。想不到的是,表面已经干了的苕地,里面还是湿湿的。挖几下,就得清理镢头上的泥巴,挖出的红苕,泥巴胶一样粘合在上面,根本就分不开来。

随便聊聊的图片

 

今年雨水多,入秋以来,几乎天天下雨,大部分庄稼都受到了影响。特别是红苕,雨水多,缺少阳光,生长受到限制,挖出的红苕没有往年的大。泥土里水分过多,这两个月来,红苕相当于是泡在水里,好多红苕就泡烂了。长时间的雨水还让苕地变得瓷实坚硬,挖起来费力。这不,我才挖了几窝苕,镢头把就掉了。

 

爱人说,镢头把掉了,看你怎么挖。

 

苕地边堆着包谷杆,翻开包谷杆,里面藏着一把镢头。看我找到一把镢头,爱人就奇怪,问我怎么知道那里藏着一把镢头。我说,这里一直藏着一把镢头。其实,上坡前,母亲对我说了,她在这里藏了一把镢头。

 

父亲和母亲来到地边,看到镢头把掉了,母亲照样要把父亲批评一顿。你弄得什么镢头,还没有挖就掉了。母亲嘴里说着父亲,手里开始修理掉了把的镢头,想把镢头把安好。父亲说,镢头给我,你弄不了。爱人坐在地边摘苕(弄掉粘在红苕上的泥巴),看到父母在那里斗嘴,就偷偷地对我说,两个人又吵开了。

 

早晨吃饭的时候,母亲问父亲,我们上山挖苕,你去吧。父亲没有犹豫,说,去。爱人对我说,爸爸肯定是看我们都上山来挖苕了,他一个人在家里没有意思,才要来的。我说,他是想来帮忙。爱人说,他那么大年龄了,能帮上什么忙。我说,别看他快九十岁了,上山挖苕保证比你厉害。

 

父亲把镢头弄好后,就在我旁边挖开了。我挖的比他快,但他挖的也不慢。大概挖了一个小时,我对父亲说,你歇一会吧,我一个人挖就行了。父亲说,我还能挖动。又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我看他有点挖不动了,就说,你还是歇一会吧。父亲说,没有地方坐。

 

我立即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父亲的腿弯曲不方便,在家里都是坐在高凳子上,如果坐个矮凳子,站起来的时候就非常费力。为了让父亲在山上也能坐,上山的时候,我们专门给父亲带了一个高凳子。只是现在,父亲的高凳子我爱人坐着,父亲当然不好意思叫我爱人让出凳子。

 

我对爱人说,把爸爸的宝座让出来。

 

和其它庄稼地比较,苕地更难打理一些。押苕(红苕是插播类的庄稼,把苕蔓插入泥土,叫押苕)之前,苕地先要施肥、翻耕,苕地平整好后,要把苕地刨成宽窄五十厘米左右的小沟,这个过程叫刨苕行。押苕的时候,把苕蔓押在苕行的棱角上,挖苕的时候就相对容易一些。

 

挖苕时,主要使用手臂、肩、背和腰部的力量,当然,在腰背前后伸展过程中,会带动全身所有的肌肉和关节。如果想挖的轻松一点,呼吸也很重要。镢头向上抬起时,身体后仰,胸部扩展,这时深深地吸气,让胸腔里气体充满。镢头下落时,身体向前弯曲,挤压胸部,气体呼出。身体一抑一合,口里一呼一吸,在适当的节奏和韵律下,身体完全舒展放开,要不了两下子,全身的肌肉都会活动开来。

 

每一窝红苕,要想挖出来,都需要如下的动作。镢头高高地举起来,身体伸展,用腰腹部的力量,使镢头、手臂和身体的一部分在空中划一个竖直方向的半圆。当圆弧在泥土里无法前进的时候,双手在镢头把上向前用力,让镢头向上撬起。撬起的镢头上,是泥土包裹的红苕。用手提起苕根,轻摇,上面的泥土掉落,把剩下的苕根和苕根上面的红苕放在旁边晾晒。红苕上的泥土晾晒干燥,清理起来要容易一点。

 

镢头不可能每次都挖在适当的位置。也不是每次镢头向上撬一下,红苕就乖乖地从泥土里出来。挖出的红苕,红苕和泥土的结合,也不是那么松散,用手轻轻一提,泥土未必就那么心甘情愿地离开红苕。所以,某些时候,一窝红苕,可能要挖三四镢头才能把泥土里的红苕全部挖出来。至于红苕上的泥土,像这红土地,像今年秋天这么多雨,泥土如胶一般粘在红苕上,即就是用力摇动,红苕上面还是会粘有大量泥土。

 

如果把挖苕和挖地进行比较,挖地是简单的体力活,而挖苕要考虑的事情和要完成的动作更多一些。每次镢头落地之前,先要找到苕根的位置,镢头刃入土位置应该和苕根离开适当的距离。这个距离多大合适,和苕根周围泥土的形状有关。苕根周围泥土的形状,表示了泥土里红苕的大小、形状和具体位置。

 

所以,挖苕不单费力,还要费脑。红苕若是长得大,越挖越有劲。如果年岁不好,譬如说今年,地硬不好挖,苕还长得小,挖一会就没有劲了。

 

 

我家的苕地在村后的山梁上。东面下了山,是申家河,西面下了山,是陆家沟。沿着山梁上的水泥路向北二里路,就是天沟。从天沟梁上再向北五六里,是王家湾村,从王家湾向北三里路,就是108国道。过了108国道,山梁上下的那些村子,名字我就叫不上了。虽的村子不熟悉,但我知道,这些山梁上都种着红苕。这里是槐树关,像今天这么好的天气,肯定有许多人和我们一样,正在梁上挖红苕。

 

一口气挖了三个小时,中间除过喝水,没有歇过气。母亲说,你也歇一会,歇一会再挖。爱人说,歇一会吧,来给我拍几张照片。

 

歇气的时候,当然要站在那里前后左右望望。看看附近山顶上白色的房子,看房子和庄稼地装饰的村庄,看北方,看更远处看不清楚的山峰,认真辨认小时候听父亲说过的那些大山。大爷山长得像一位大爷,哈哈,雨帽山应该是雨帽的形状。但这些都不能完全确定,想问一下父亲,想想还是算了。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面对北方的大山时,父亲的认知也不是绝对清楚。

 

天是蓝色的,没有一丝云。除过耀眼的太阳和太阳周围稍微有点发白外,整个头顶就是一个撑的展展的蓝色布片。这个布片比我们在佛坪大山里看到的那个布片大,比那个布片圆。突然想到,古人说天圆地方的时候,肯定是站在像我现在站着的这样的山顶上说的。躲在山沟里,天都是窄窄的、碎碎的,怎么可能有现在这么圆的天。

 

苕地下面,是堂弟家的麦地,麦地里的小麦已经长出了嫩芽。在阳光的照射下,娇嫩的麦苗不单发绿,还有点发黄发红。堂弟家的麦地连着另一片麦地,我已经忘记这是谁家的麦地了。这片麦地里的麦子播种的更早,整个麦地都是绿油油的了。麦地向南,是一片连着一片的包谷地,包谷已经收割,包谷杆堆在地里。因为地里没有正在生长的庄稼,就显得很空旷。我们家的苕地,是在水泥路边的。路对面,也是一片包谷地,有两个我不认识的人在里面收包谷。今年雨水多,好多人都是等天晴,包谷在地里晒干了,再收回去。

 

不时地有摩托车、牛车、三轮车从我们地边经过。一辆三轮车停在了地边,问我们挖的苕卖不卖。母亲说,不卖。三轮车上装着烤火煤,爱人问他,烤火煤多少钱一袋。他说一百二十元三袋。一袋多少斤。一袋五十斤。三轮车走了,母亲说,煤涨价了。爱人问母亲,苕多少钱一斤。五毛钱一斤。这么便宜。爱人开始在那里算账。我们四个人挖一天红苕,如果能挖四百斤,可以卖二百元,每人能挣五十元。

 

 

父亲在他的宝座上摘苕,搓下的泥巴堆成了一个个尖尖的土堆。妻子看着地里那几个尖尖的土堆问我,为什么要堆成那样的土堆。不为什么,他移动不方便,不想移动,搓下的泥巴就堆成堆了。

 

从早晨八点半开始,挖到十一点半的时候,感觉累得不行了。坚持了一会,到十二点半,突然感觉不累了。开始累,是浑身的肌肉正在苏醒。肌肉从睡眠到醒来的过程肯定是痛苦的。等到身体完全活动开,肌肉已经适应这种高强度的劳动后,就感觉不到累了。

 

我歇气的时候,母亲拿起了镢头。我挖一镢头的工作,她要挖三四镢头。我说,这地太硬,你挖不了,放在那里,还是我来挖。看我一时半会还不能挖完,父亲又拿起了镢头。父亲没有我力气大,但还是比母亲力气大。一个小时后,父亲说,实在挖不动了。我说,挖不动你就不挖了,我一会就挖完了。

 

我对父亲说,你累了,就先回去。父亲说,我不回去,等挖完了,我们一起回去。

二点半的时候,终于要挖完了。我对爱人说,还剩最后十几窝红苕,如果你再不来体验一下红苕是怎样挖出来的,就没有机会了。

 

给爱人纠正了姿势,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她挖,我给她拍照。

 

我把爱人挖苕的视频给女儿发了过去。

 

女儿回我,又让我妈回去给你做苦力。

 

 

第二天早晨,爱人突然对我说,她知道了两件事。

 

那两件事。

 

第一件事,两个老人真厉害。他们都八十多岁了,你看前面种的菜(过去的老房子坼了后,里面种的菜),比别人家的菜长得好。不但种菜,山上还种了这么多庄稼。他们这八十多岁了,这上坡种地做活,我都不如他们。他们真厉害。

 

还有一件事呢。

 

你看现在,村里像他们这个年龄的老人几乎没有了。他们为什么能够长寿,而且他们两个都八十多岁了,看起来还那么精神,我现在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一是他们一直在劳动,身体锻炼的好。另外一个,要夸一下你们弟兄两个,你们弟兄两个对父母孝顺。

 

你这话说的,大家都对父母孝顺着呢,你说谁对父母不孝顺了。

 

我觉得你们弟兄两个对父母特别孝顺嘛,你们从来不若父母生气,父母每天高高兴兴的,肯定就长寿了。而且我觉得,这是你父母能够长寿的主要原因。

 

结婚三十年来,爱人从来没有如此认真地对我说过话,不是,是没有如此认真地对我说过如此好听的话。我有点感动,有点受宠若惊。三十年来,我干的每一件事,爱人都是不满意的,尽管有些事,她的内心应该是认可的,但从来没有如今天这样明目张胆地表扬过我。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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