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田野

天上微云,陌上微凉。 驱走了暑热,送别了夏绿,秋,以其绚丽的色彩和殷实的收获,覆盖了田野,铺展了大地。 湛空丽…

天上微云,陌上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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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走了暑热,送别了夏绿,秋,以其绚丽的色彩和殷实的收获,覆盖了田野,铺展了大地。
湛空丽日。下午,我和父亲到老家北山,收割高粱。
北山,位于村北,实为一片旷野山地,由低渐高,一直延缓而上,直至大山脚下。
我和父亲乘车而行,田路推得宽且平整,几无坎坷,不觉颠簸。
放眼望去,田间庄稼,谷黍等皆已收割,只余剩高粱,红彤彤,一片片,点缀着秋的田野。间或些许玉米,霜干的秸秆上挂着粗圆的棒子,沉甸甸的弯下了身子。
犹记,多年以前,山地除却谷黍高粱等常见粮作外,亦多见豆葵荞麻等,家家皆有种植。每每夏至,青青碧野,五谷花开,蜂飞蝶舞,一派田野风光。而今种植,多谷少黍,几无豆葵,更无荞麻,多有大片大片的高粱。随着引水上山,山地玉米这几年也已渐多。
犹忆,多年以前,种地之忙,程序之琐,耗人累畜,耗时费力。那时耕种,皆靠人力畜力,人手少、畜力少是抢墒种不上地的,大多都是三两人家打伙种地。每每春播,地里田间,人来畜往,一片繁忙。而今,机械播种,地里已是很难见到畜力了。
犹思,过去耕种,首虑糊口,人吃畜喂,留足口粮,不得不计。而今种植,除个别人家少许豆黍吃用外,皆少样单一,收之即卖,或待价以储,是不再用于口粮的了。
父亲的这片高粱,秸秆粗壮,穗头硕大,颗粒饱满,很是喜人。这样的景象,对于每一个种地的农民,都是最欣慰的喜悦和回报,特别是对于父亲这样一个种了大半辈子地的老农,尤是如此。
父亲开镰,我随其后。虽是上了年纪,但父亲很是有气力,挥镰"咔咔"作响,不消一阵儿,便割倒了不小一段。秋阳红艳,映着彤红的高粱,父亲那张略显清瘦的脸颊上,也在秋阳下,泛着红晕,漾着喜悦。好久不曾和父亲一起上山劳动了,爷俩儿不时交谈,估产量,话收成,忆过去,看当下,谈生活,唠家常……
割了好一阵儿,我和父亲稍作休息。我到邻地转了转,蓦地,我发现,下边邻地的高粱大多倒伏在了地上,横七竖八的,一片杂乱。偶有些许站立的,孤独的秆上挂着几片还现绿色的叶子,经霜历冻,已然枯干。若大的穗头,底部大都还泛着青嫩,不是熟好的彤色。我急切地问父亲,探个原因。
父亲告诉我:这片高粱是后街老冯的,他不到六十,耳聋言少,孤身一人。这几年他一直包地种,今年一人就包了六十来亩地。这片高梁,因生长期长,加上种的有点儿晚,老天没怎么让补,所以粮食没上好,后期雨水又多,都倒秧了。父亲不无惋惜地说道,辛辛苦苦大半年,他这片地得减产不少,收起来还很费劲。
我不认识老冯,曾听闻其人老实能干,种地为生。我半晌无语,同是一地,收成迥异,怎不教人感慨良多……
地的垄头较长,我和父亲一番加劲儿,进到了半截地里。父亲始终落我一块儿,任我紧撵,亦不曾赶上。
用力挥镰间,只听有人冲我们这边说话。抬头细看,是下边隔块地的李叔,我小时就认识的,也是后街的,老两口也在割高梁,与我们相向而进,半截地里打了照面。
说话搭理间,李叔收了镰刀,拨开直立的高梁,向我们走来。他戴了一顶自制的青蓝色粗帆布帽子,帽子左右披肩,后有垂尾,上下一体,脖口系有带子,这样的帽子戴起来遮得严实,领子不易进尘土,又防划脸,农村打场、铡草时多有人戴,记得当年我也戴过的。李叔帽子遮盖的面颊上,一片黝黑,几道皱纹,两眼现着纯朴。我赶紧给李叔递上了一枝烟,他推脱不要,说是抽不了好烟,但终还是点上了,随后,父亲我们三人打开了话匣子……
李叔叫着我的小名,笑问我,离开庄稼地这么多年,还会干吗?我笑答,本从农村走出来的,从小都干过,也没啥技术含量,扔多少年也干了。李叔赞我,工作之余还能回老家帮忙收秋,实是难得。我自暗想,父母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虽不为生计,但仍不辍耕种,我虽离家不是太远,但多年来真没帮父母干过多少农活儿,有数的几次,屈指可数。
谈唠间,我了解到,李叔今年也已六十多岁了,儿子成家在外,老伴给儿子看了几年孩子,这几年自己始终侍守着二十多亩地。李叔给算了一通种地账,有理有据,颇有道理。临走,李叔还啧啧称赞父亲的高粱好,说他家的缺苗,得掉不少产……
唠了一会儿,歇了一气儿,我和父亲再次操起镰刀。之前父亲我俩说好,不管早晚,下午把这段地割到头。任务在肩,不便再行耽误,我和父亲都加了把劲,提了速度。
秋日的田野,没有我想象中过去那样的忙碌和欢闹,而显得有些静谧,不闻人欢马叫,时有三轮车从地头“哒哒”驶过,远处的田间,偶有三五人等,亦在挥镰。
大半截地里,父亲一直超在我的前面,我在后面紧撵。看着父亲不知疲倦地干着,望着父亲上了年纪的单薄的背影,我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自幼在老家这片土地上生活、劳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小到大,而今老年。父亲为人老实,过日子勤俭,是个闲不住的人,有事没事总要找点活干,总要到他的庄稼地里看一看。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一头毛驴和一辆木车,不知那是积攒几年置备的家当,它承载着一家人的希望。父亲赶着它,拉着母亲,有时是一家人,从家里到山上,从早晨到晚上,从春天到秋天,缓慢行进在生计生活的旅程上,一年又一年,一直很多年。后来,木车换成了铁车,毛驴不知换了几头。
随着生产方式的改变,现在农村的畜力车大多都已淘汰,父亲也是,前几年换了一辆电三轮,既能拉东西,又能出行,很是方便。于是,父亲开着他的三轮车,不管春夏,不论风雨,往来于他的田野,行走于他职业的里程。我们都咛嘱他,上了年纪,腿脚不是太利索,要慢开,要注意安全。
父亲腿疼,老来尤甚,不宜远行,不能负重。近年手上患疾,不便吃力。可他依然不顾体迈,不弃田野,不辍劳作,不虚岁月,虽然不再是为了生计、为了孩子、为了生活……
或许,对于父亲来说,大山是他的世界,田野是他的舞台。而同样,于我,大山承载了我快乐的童年,田野留存了我童年的记忆,和对远方的憧憬……
北山,不只是连绵的田野,还有起伏的山峦,深邃的沟壑,澄澈的山泉,稀疏的山林,茂密的草甸。小时候,经常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到山上、到田间嬉戏、玩耍、干活。曾记,爬过大山,饮过山泉;曾记,采过蘑菇,刨过药材;曾记,割过青草,放过毛驴;曾记,捡过豆粒,拾过木柴;曾记,烤过土豆,烧过玉米;犹思,牵过别人的葵花;更忆,摸过别人的西瓜。桩桩幕幕,个中情形,如今想来,犹忆犹新,每一次都是一个快乐的故事,每一回都是一幕纯真的记忆,每一件都仿若发生在昨天。历遍大山田野,伴着快乐纯真,我走过了童年,丰盈了少年……
无边的思绪,往昔的回想,不经意间触动了我内心深处那丝最脆弱的感线,一种深沉的情感,一时全然萦绕了心间,莫名的激起了我的干劲。鸟鸣澄空,风拂旷野,我,收拢了思绪,整了整衣衫,握紧刀镰,暗中发力、提速……
父亲或是累了,亦或有意等我,我终于撵上了父亲,且反超了他,一直向前……
挥镰割下最后一束高粱,四条垄终于到头了。我直了直腰,长吁了口气,回望漫长的垄头,父亲距地头还有一段距离,可我明显感觉到他动作放缓,身显疲惫。“父亲老了,父亲累了!”可他老人家依然不肯停下来歇息……
我回了回神,心潮顿涌,疲意全无,即刻,从地头对向接父亲而去。动作越发流畅,干得愈发娴熟,约摸二十几分钟,我和父亲接了头。最后一刻,最后几株硕大红艳的高粱,我抢先用镰刀收拢了过来,揽在臂弯,一镰而就。彼刻,父亲和我会心地一笑,他笑得那样真诚、朴实、慈爱、绵长。如此,换作少时,或有贪功之嫌,而今,是一份无以言表的自然的由衷之举,我虽然多干仅仅那么一点点,一点点……
收割的高粱,整齐的铺陈在地垄上,延展开去,其彤彤之艳,与秋阳辉映,与湛空相照,构成了大山最美的色彩,绘就了天地瑰丽的画卷。
迎着落霞,沐着余晖,我和父亲向着地的那一边走去,往家的方向,父亲的脚步略有蹒跚,我跟其后,如儿时般……
行于阡陌,情于垄亩。
北山,父亲的田野,我的童年!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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