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馒头有关的印象之三 | 细嚼平凡生活的原汁原味

我和老张刚结婚时,住在他单位的宿舍,一幢破旧二层小楼上的一间,大约十几平米。   单位没有食堂,居住…

我和老张刚结婚时,住在他单位的宿舍,一幢破旧二层小楼上的一间,大约十几平米。

 

单位没有食堂,居住空间狭小,我们就将就着在阳台一角用电炉做点简单的饭菜。老张对馒头情有独钟,米饭、面条在他眼里都是“糊弄肚子”的花把势,唯有馒头才是最对胃口的主食。然而条件所限,也没有“舞枪弄棒”的家伙事,连锅碗瓢盆也是我俩婚后一点点添置,所以很长时间都是买馒头吃。

随便聊聊的图片

我上下班路上有个卖戗面馒头的大姐,我常在她的摊上买,偶尔聊上几句,才知道是来自同一县域的老乡,更觉亲切了几分。大姐家里有馒头房,属于“前店后厂”。跟她熟了以后我特地问过她何为“戗面”,本地街上常见卖馒头的挂此招牌却不解何意。大姐解释说所谓戗面就是用老酵头把面发开后,要上杠人工轧揉,在反复轧揉的过程中不断加入“面醭”(音bú,即干面粉),使面团干燥柔韧,蒸出的馒头才有嚼劲——我一听,这不就是我自小学成的蒸馒头大法吗?曾经在揉得胳膊酸累的时候,也曾抄起擀面杖子轧过。大姐笑着说,咱老家也叫“杠子馍馍”,咱用人工轧杠子的,跟机器轧出来的不是一个味儿呢。

 

也正因如此,老张也认可大姐家的馒头,所以一买就是好几年。直到闺女两岁时,我们第一次搬家后,虽然还是简陋的一间,但好在拥有了一间小厨房,才终于又动了蒸馒头的心思。

 

置了炉灶,买了蒸锅,配了笼屉,我爸用散碎木料请木工给合了块案板,我们又淘换着买了粗瓷面盆——窃以为,和面是一定要用粗瓷面盆的。首先其内壁有釉,不易黏连,而外壁及底盘粗糙,不易滑;另外有分量,和起面来不至于叮咣乱动;再有易保温,上面配个锅盖或是像我家一样扣个大茶盘子,严丝合缝,妥妥的小温舱一枚。

 

万事俱备,学成十几年的“童子功”终于要再度出手,老张也热情高涨磨拳霍霍。忽然想起我妈当年说的“娶到的媳妇揉到的面”,已经理解到了其中意味:新妇进门,初来乍到,婆家要给她立规矩,要反复调教,把生面蛋子一样的新人拿捏成低眉顺眼的小媳妇……封建社会已被推翻了一百多年,岂容糟粕思想残余再作祟?新社会的女性不仅昂首挺胸实现了男女平等,而且通过不断学习观察揣摩吸收也提升了持家的智慧——于是,我对老张复述了我妈的这句名言,指着发好的面团说:“你要对我有什么意见,就把它当做我好了。”

 

也不知他对我有多大的意见,一双大手虎虎生风,硬是瓷瓷实实地揉出了一锅“千层馒头”。刚出锅的馒头麦香四溢,我前脚刚从厨房收拾完,回屋一看,正坐在床沿看故事书的两岁闺女早扔掉书本,抱着像她脸大的馒头已经啃了半个,用实际行动为她爹妈的手艺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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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此后在她的成长过程中,类似的“壮举”也并不多见,这小丫头和我儿时一样,更喜欢变着花样的饭食。譬如她会把我做的炸酱面、炖的肉、包的包子饺子粽子甚至一盘蛋炒饭都毫不吝啬地誉为No.1(以致使我一度飘飘然的以为自己真的天下无敌),然而对日日餐桌上的馒头却从未听到她的赞美。想来她的成长时期物质生活已足够丰富,像馒头这么朴实的滋味或许已不足以成为花样和点缀。

 

我也从未教过她蒸馒头,尽管前有我妈的家训“要你干活是为你好,毕竟以后还要自己过日子”,但作为女儿的母亲,倒也不是有什么“富养”的概念,只是内心里不希望她如我一般过早被家务缠身,在可以飞翔的人生阶段尽量让她飞得更轻松,更高远。至于生活技能,相信能读懂厚重书本亦能掌握柴米油盐,知识能够丰富她的头脑亦能使她有驾驭生活的能力。早或者晚,不过顺序而已。日子过起来,只要有一颗热爱的心,有自己在意的人,就什么都能学会。

 

言归正传,回溯到二十几年前,我们拥有了独立的厨房空间后,从此蒸锅里冒出的清甜麦香便时常飘溢。那时市场上已经有售家用酵母粉,起初我不为所动,固执地坚持使用“老酵头”,控制和掌握发面时间仍是重中之重,别人的视线里的我也如曾经的我爸妈一样急三火四地匆匆往家赶……直到尝试了酵母粉后,发觉简直不要太方便了!

 

首先不用担心发过头,也不用担心会有酵头微酸的余味,更不用担心所加的食用碱用量不当而使口感变差。而且操作方式如常的话,面还是和得一样“爽”,揉还是用一样的力,面醭还是一样的往里“戗”,用酵母蒸的馒头和“老酵头”的相比口感并未觉出不同。

 

思路一变天地宽,自从使用了酵母粉,我再也不用担心忘了留酵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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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做面食的过程最是随心所欲。譬如加发酵粉,开始我也是循方先用温水化开,但感觉略显麻烦,水温、水量和融化程度都要控制好,几次下来索性就将发酵粉直接洒到面粉里,拌匀后加温水和面——懒人懒招,居然还用对了,采用这种方式发面竟没有一次失败过。

 

再者和面和揉面时,少时力道不足却总用蛮力,以致两膀酸痛磨破手皮。年岁渐长发觉揉面如太极一般,要轻沉兼备,刚柔相济,直至身上和手上的僵拙之力化为舒缓自然,面团也在掌下变得圆润而弹韧。

 

而且面团是柔软的,掌心亦是柔和的,可以随心而为,随手赋形。搓成圆的,切成方的,兴之所致加点油盐葱花拧个花卷,童心萌动掺上各种果色捏个造型……虽百变不脱其本质原味,然而这一过程悠然处不失严谨,形与意合,塑面犹如塑心。

 

馒头上屉,即是一份期待。面团在蒸笼里膨胀,由生到熟,似乎也同样揣着一颗雀雀的心,顶得锅盖砰砰作响。香气随着热气渐渐散发出来,嗅觉和想象力在此刻异常活跃,却还要耐下心来——等着掀开锅的一瞬,扑面而来的热气里,是恰到好处的一笼完美。

 

食物之于我们,除了免除饥饿,还有视觉上的强大满足以及心理上的无比安全。

 

带着这份沉甸甸的安全感,其后的二十几年间,粗瓷面盆和案板、蒸锅跟我们搬了七八次家,走到哪儿带到哪儿,走到哪儿麦香四溢的馒头味儿就飘到哪儿,不离不弃。大多时候我来和面,把“泄私愤”的时刻留给老张,若他不在家,才轮到我酣畅淋漓地施展一番。奇怪的是,喜欢品味“花样”的闺女总能一口猜出哪次出自爸爸或妈妈的“手笔”,或许男性的强劲和女性的柔韧,朴拙无声的面团都有记忆。

 

我家来福,对于每次蒸馒头的时间点也是“掐”得恰如其分,尤其在揭盖拾出的一刻,于它而言,是莫大的欢欣—— 老张的手法整齐划一,我有时故意把几个做大一点,挨近一些,以便从黏连处扯下一块块馒头皮,吹着呵着丢给那双满含期待的眼神。对此老张总笑我孩子气,莫不如蒸好后掰下一块丢给它。但我想,来福或许喜欢这种貌似意外的分享乐趣,小小的脑筋里也能分辨出来自爸妈不同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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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闺女发我一个微博链接,一个女孩攒了很久的钱,为妈妈买下她心心念念的奢侈品,并给妈妈制造了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

 

刚刚实现财务自主的闺女问我的愿望是什么?我认真想了想,我是一个向来对奢侈品之类无感的人,愿望从不具体在某个物件上,而更倾向于心灵上的感受和满足。于是,在又一个貌似难以团聚的春节即将来临的时候,我们开始筹谋一个共同心愿的实现——我们要和所爱的人在一起,灯火莹莹可亲,烟火袅袅缭绕,一家人围坐在桌旁,享受布衣菜饭的温情,细嚼平凡日子里的原汁原味。

 

即便异乡,有爱就是家的滋味。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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