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拨事与那帮人一一我们的追梦时光

已近午夜,那帮人中的一位给那帮人中的另一位发来了微信“你能不能将我们当年发生的那些事写一写,以给我们这些还活着…

已近午夜,那帮人中的一位给那帮人中的另一位发来了微信“你能不能将我们当年发生的那些事写一写,以给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们以心灵的慰藉?"这人沉默片刻,回复“试试看吧"。随即那帮人中就有人跟信,"期盼新作问世","我们翘首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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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xien)口呀一一么(mao)要这(zi)么(mao)历(lei)害的一一跳,灰尘(cen)呀一一么(mao)把我一一眼睛挡住(ju)了,手(su)抓(zua)黄土儿一一我不放,紧紧儿(e)贴在一一心(xien)窝上(sang)。几回回一一梦里(lei)一一回延安,双手(su)搂定一一宝塔山。…"。瘦小单薄的身材,一口地道的湖南话,满腔激情,摇头晃脑,在朗读贺敬之的《回延安》。他就是匡胡宗老师,这也是我们两年高中生活的开场锣鼓,一一开学第一课。带领我们学习完《回延安》,匡胡宗老师调走了,去了庆阳师范,后来又成了庆阳师专的教授,很有影响力的。只是一生乡音不改,满口湖南普通话。接替匡老师的是王录满老师,他给我们上第一堂课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教室里盛垃圾的铁簸箕在背面用粉笔一笔画出了一只振翅奋飞的和平鸽,维妙维肖,像极了。于是我们对王录满老师佩服的五体投地。时间不长,王录满老师回了原藉陕西商县从政了。接替录满老师给我们带语文的是镇原人教导主任杨自立老师,极富磁性及感染力的男中音朗诵,绝对的将我们带入了作品的意境。高尔基的《海燕》,乌云翻滚,浊浪滔天,海燕像精灵一样,在乌云间展翅高飞。“深秋的早晨,蓝湛湛的天空,万里无云,高音喇叭里正在播放《东方红》乐曲"。…至今记忆犹新。尤其是杨老师的硬笔书法,刀刻似的,同学们争相模仿。候献文老师,性格开朗,活泼好动,经常戴着铁指甲套坐在办公室门前拉二胡,唱豫剧,有声有色。喜好篮球运动,上身穿着袖口已经磨烂,洗得有点发白的红色运动衣,偶尔来个猴子的造型,篮球场顿添欢乐气氛。他的第一课的开场白是这样说的"同学们,我叫侯献文(wen,四声),河南洛阳人,洛阳又称牡丹城,以盛产牡丹而闻名于世。我喜欢'门庭若市`,希望同学们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我房间交流,咱们共同提高"。他成了同学们的好朋友,经常有同学去侯老师房间,甚至在侯老师房间笑闹,引得校长不满,侯老师曾在教职工大会上检讨过。最后教我们语文课的是“孙八勺"孙仲明老师,山东济宁人。十六岁随做兰州市长的小爷来到甘肃当勤务员,后进入甘肃师大历史系学习,大学毕业分配宁县二中教历史,教语文。因同情南义一个地主家庭出身的学生,面对该学生的悲观情绪,在其周记上写批语“天无绝人之路,请你咬紧牙关坚持下去,相信前途是光明的"。被批是帮助地主家的狗仔子叫嚣,阴谋变天,而遭开除。平反后,分配宁县一中任教。孙老师大高个,生性谨慎(或者是吃了多言的亏吧),去县城办事从来不坐车,而是选择步行往返。为防止煤烟中毒,冬季不生火炕,不生火炉,而是选择在办公室跑步锻炼,身体发热后上床休息。每天早上跑步雷打不动,下雨天就在办公室地上跑,下雪天在雪地原地转圈圈。每天分送的报纸、杂志在睡觉前必须看完,包括报纸的版缝消息,绝对不留待第二天。有时报纸杂志被同事借走,他都必须追回,当天看完。孙老师讲课非常严谨,从不多说一句话,也不重复一个字,语速可记录,我曾记录过孙老师的讲课,不论是古典文学,还是白话文,一节课绝对是一篇非常完整的文章。孙老师的教案写在教本上,分别用铅笔,钢笔,红的,蓝的,灰的布满字里行间,外行绝对无法辩认和理解。孙老师找了一个农村大龄姑娘为妻,后来他调回济宁师专成了教授。因为个大饭量大,吃完饭总是将碗碟用舌头舔的干干净净的,食堂剩的面汤米汤他经常去打扫,二中人给孙老师送了一个“孙八勺"的外号。谈及孙老师的婚姻,孙老师说“咱是外地人,你们宁县人无人找外地老公,再说很难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每年回一次家,时间很短,找不到愿意和你两地分居的合适本地姑娘,一直耽搁到三十一岁,我被开除回家,就找了一个我们当地的大龄女人结婚,还行"。两年时间,五位语文老师,在我们的心目中,他们都是满腹经纶,是我们的偶像。

 

 

我们的高中生活是在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时期度过的。七二年前季,庆阳地区在庆阳一中召开全区教育工作会议,决定推广庆阳一中“以路线斗争为纲,狠抓教育质量"的经验。学校撤走了“工宣队",取消了连排编制,恢复班级建制。取消了推荐入学的做法,恢复了招生考试制度,并严格升留级。七二年冬天经过严格考试,有五十四位同学被编入宁县一中高一四班学习。老师们情绪高涨,同学们激情满怀,均暗暗发誓要学好文化课,做社会主义建设的接班人。从高中第一课贺敬之的《回延安》开始,便进入了紧张有序的高中阶段的学习生活。早上,随着那只挂在校门内侧马路东边的铁钟响起,由早胜农机站送来的挂在宿舍房脊上的昏暗的电灯泡亮了,我们立即翻身而起,上厕所,打洗脸水,不顾洗脸水的冰冷,也不管从后窗飘入覆盖在被子上的雪花。有些同学甚至来不及洗脸,便赶往操场。因为班主任老师早已站在队伍的前面,开始点名,由何琳老师负责的值周老师和学生会张金安、刘宏等同学参与的值周组挨着宿舍检查起床。早操后,教英语的郭华民老师和教语文的老师会按一、三、五,二、四、六的顺序跟班检查英语朗读和语文背诵。早饭前,不等下课钟响,就有同学将手伸进课桌兜抓住喝水缸的把手严阵以待,随着老师从前门踏出右脚,便从前后门蜂涌而出,以百米的速度跑向那个烧开水的水房窗口,舀一缸浑黄的开水。最怕的是调队,也就是管理人员为解决打水队伍的拥挤,将前队变为后队,后队变为前队的做法,弄不好开水打完了,排在队伍后面的同学只能手提前喝水缸失望的干瞪眼,要喝水只能等到下一顿了。在学生食堂热馍的同学更是从这笼到那笼寻找属于自已的有明显个人标记的装着玉米面碗饽饽或者高梁面黄的网兜或者纱布袋,因为弄不好就丢了,这样肯定会影响一周的吃馍计划。为避免丢失,拿麦面馍或者麦面锅盔的同学基本不去大灶热馍。在教室生火的季节,同学们就会将秋粮馍馍带到教室,吃饭时抢着挤着将它们放在用土基子垒成的土火炉子上去烤,常常外面已经烤焦了,里面还是冰疙瘩。一缸浑黄的开水,两个半热半冷的高梁面碗饽饽,一撮盐就是一顿饭。课间,教室前就是王社元,王启录,付光前,王兴中们的天下。王社员偏带着帽子,王启录手抓着裤角,付光前红着脸,王兴中头上冒着热气,他们开始玩斗鸡,生龙活虎,热闹热烈,招徕阵阵喝采声,连候课的老师都半张着嘴,欣赏表演。饭后上课前,是李晓梅,燕粉莲们最尴尬的时刻。因为这几个女同学是通生,要回家吃饭,到校基本都是预备钟响后,这时住校同学全都进了教室,只见李晓梅或者燕粉莲走的气喘吁吁,脸红突突的,头上冒着热气,只要一进教室,突然一声"笑了起”,于是全班哄堂大笑,为什么笑,笑什么,没人追究原因,反正满教室哈哈大笑。李晓梅或者燕粉莲脸更红了,不知道了应该先抬那一只脚,先迈那一条腿。走进桌巷到达自己的座位,拌倒凳子或者跌跌撞撞是常有的事。这个"笑了起"的发起者就是王兴无,就是张建英老师称其为"怪猫”的那个家伙。兴无已经走了,他去了那边。兴无后来去了武汉,是空降兵。后来到了兰州,在兰州印刷厂工作。再后来他学会了画画,以山水画见长。再后来他学习研究《易经》,开"王翰正名轩"给人起名,帮老板,达官搞预测,他说还不错。可惜他走了,再也无法见他的音容笑貌了。课外活动是我们班同学最活跃的时刻,因为我们班运动员多。王喜敖,赵兴武,田秉宽,王兴无,苏正奎,史振炜,王启录,王社元,乔明乾,王会连,刘爱萍等都是体育爱好者,他们活跃在各体育场地,或篮球,或排球,或足球,或投掷,或跳跃,或长跑,或短跑,都有他们娇健的身影。晚上回到宿舍,恶剧连连。手里拿着馍,或裸体,或敞着钮扣,或坐在被子上,或上下床翻腾着,边吃边谝。捏着手电筒,叼着香烟,假装老师查晚休,吓唬同学;错把真老师当作假老师,怪话连篇,老师发声,吓的大气不敢出;半夜起来,来不及下床,将尿撒在下床熟睡的同学头上,半夜引起骚乱。最可悲的是有一天晩上,脱光了衣服在靠前窗的床铺上踏跤,踏坏了两页床板,被柳俊华老师抓住。老师要查出是谁损坏了床板,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承认是自已所为,也没有人勇敢的站出来检举揭发,其实到底是谁踏坏了床板,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柳老师没有办法,便命令住在那个床上的同学全部起床。我们被带到了进入校门西边的会议室门前,柳俊华老师继续追查。那个夜晚实在太冷了。那时的我们没有衬衣,棉袄外也没有罩衣,只有一身棉衣棉裤。北风凛冽,站了不到十分钟,便冻的上下牙不断打颤,清鼻涟涟,周身在筛糠。但我们硬死不屈,绝不招供。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柳老师没有查出结果,便宣布用班费赔偿床板费。足见伟大领袖毛主席所说的“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的英明正确,也足见我们班的英勇顽强,精诚团结。以后不久,学校革委会决定,对高二四班进行集中整顿,并责成革委会副主任王德太老师组织实施。因为白天要上课,整顿工作只能利用晚自习进行。王德泰老师挺负责的,连着给我们开了几晚上会,学报纸,念文件,组织讨论。大道理,小道理,可谓苦口婆心,入情入理,听了着实让人感动。最后一天晚上,会正开着,讲台上坐着王老师和张老师。突然电灯灭了(学校用电由早胜农机站提供,早晚各送一次,是按时供应,按时停电的)。张老师忙着划火柴,找煤油灯。突然“嗷"的一声,教室又发出了怪腔,德太老师也没办法。难怪何琳老师感叹“提起你们高二四,人头都疼哩"。

 

 

每年两次的学校运动会绝对是我们班的高光时刻。两年四次(前季田径,后季球类)学校运动会,四个团体总分第一名无一例外地被我们班囊括。跑万米的王喜敖,上穿红背心,下着运动短裤,拉着长腿,健步如飞,将第二名足足能甩两三圈,累了,蹴下来喝一杯水,擦一把脸,再跑,永远第一。王启录的中距离跑,五千米,一千米绝对夺魁。由王喜敖,赵兴武主帅的男子篮球。由王会莲,刘爱萍领军的女子篮球。由苏正奎,史振炜,王兴无等组成的男子排球。由王会莲,刘爱萍,李晓梅等组成的女子排球。由王启录,王社元等组成的足球队。风靡赛场,近几成为我们班的专场,欢声雷动,赞语连连,成为靓丽风景。这时我们四班的精诚团结精神被体现的淋漓尽致。啦啦队摇旗呐喊,加油助威声震动赛场。服务队跟前跑后,端凳子,拿衣服,接毛巾,递开水,搀扶运动员。一切为了打赢比赛,一切为了班级荣誉,竭尽全力。这几天也是我们敬爱的班主任张建英老师难得的兴高采烈的几天,整天笑的合不拢嘴。提着他心爱的钢皮电壶,拿出了他不经常喝的好茶叶,很少能买得到的白沙糖,亲自为运动员们泼茶,递水,坐阵助威。他不懂体育,但非常热情地帮助我们联系场外指导老师,给他们递上香烟,笑眯眯的恳求人家"请你给娃娃指导嘎子,你是专家么"。一幅谦恭真诚的样子。领奖台前非常风光的与我们同喜同乐。建英老师生性严谨小心。横平竖直是他的做人准则。不拘言笑,平时老绷着脸,给我们当班主任两年,很少笑过。他上课开始前的第一个动作,肯定是掏出那块洗的干干净净,叠的四四方方的手绢,擦一下嘴。课堂上的板书从来不马虎,非圆规不画圆,非直尺不画线,虚线,实线总是那样泾渭分明,巧用彩色粉笔区分线线,线面,面面关系,直观,清晰,易懂。他所骑的自行车总是纤尘不染,明光闪亮,为了保护自行车,防止水滴淋溅,甚至将自行车用小木块支在空中。讲课一丝不苟。除按课时认真备课,规范书写教案,在教案上也严格用尺规作图外,练习题,习题,单元练习,复习题,课外辅导题每题必做,像学生作业一样认真,规范,积累了厚厚几十本。以至七九年后季全区重点中学联合督导检查后,庆阳一中校长李文凯在庆阳一中教职工大会上,以张建英老师为例介绍宁县一中老师敬业乐教,无私奉献的精神。重点介绍张建英老师的习题本,号召庆阳一中老师向张建英老师学习。张老师退休后有一段时间居住西安,他叮嘱我"你已经是书记了,一定要给我按时将党费交上,就从工资上扣。因为党章有规定,不按时交纳党费是会被除名的。我虽然退了,但我不想被除名,因为我热爱共产党"。这就是中规中矩的张建英老师。只有运动会这几天,张老师才会露出难得的笑脸。 运动会期间或元旦前后,学校都会组织以学唱样板戏为主要内容的文艺汇演。田秉宽体型高大且微胖,说话老声老气,他扮演的草包胡传魁形象传神。高高的瘦瘦的乔明乾说话细声细气,阴险狡诈的刁德一让他刻画的维妙维肖。李金能同学扮演的阿庆嫂沉着冷静,成为智者的化身。还有王启录扮演的流里流气的小兵痞刁小三,活灵活现。《沙家浜》中的《智斗》闪亮登场,惊呆了观众,赢得了阵阵掌声。我们又赢得一项大奖一一表演一等奖。张建英老师和我们一起在观众席上鼓掌祝贺。

 

 

课外生活紧张有序,课堂上我们如饥似渴。老师们在认真的教,同学们在努力的学。日本华侨,北京外国语学院毕业,后在陕西外国语学院做日语讲座的郭华民老师风流倜傥。四线三格,规整飘亮的英文板书让人生佩,教态端庄,教风严格,甚至将我在英语早读时间所看的大本小说隔窗收走,上交给了曹秉义付校长。也不知为什么我们班总是那些名字带民字的同学英语学的好,像王安民,李爱民,尚选民,任立民,韩旺民,杨振民等,每次考试他们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受到表扬。王安民大学毕业后,有一段时间曾在省商业庁和省供销联社从事专门英语翻译。生活随意,不修边幅,上课时,黑色的棉袄上经常有肥皂泡沫的印迹围在胸膛前,毕业于甘肃师大,满口陕西话的董志信老师。上课根本不拿教案,也不带教本(事实上学校发的教课书,教案,早被他撕扯着卷着抽旱烟了),只拿两支粉笔。讲课时,眼睛盯着粉笔尖,用囗在粉笔尖上吹一吹,讲一讲,在黑板上写一写,信口拈来。教案好像就在粉笔尖上。有时他可以随便拿上一位同学的化学书或英语书,翻着,看着,讲着,但他讲出来的是政治。他让我们记住了什么叫通货膨胀,什么叫经济危机,什么叫辨证法,什么叫唯物史观,什么叫世界观,什么叫方法论。后来董老师生活遇到了挫折,被学校除名了,再后来董老师到了庆阳师专,再后来到了西北轻纺工业学院,成了教授,成了陕西省书协会员。校庆七十周年,董老师为校庆题了词。谈及当年,董老师不无感慨地说“这事怪咱,咱喝酒后骑自行车摔伤了胳膊,向学校请假,赵主任准了假,让咱去县医院检查,去县医院检查后,医生说好着哩,还出具了证明。回校后,总感觉胳膊不舒服,又向学校请假,说要回咸阳休息几天,赵主任又准了假。在咸阳,去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是胳膊骨裂,需要休息治疗。我给赵主任写了封信,告诉了情况。赵主任回信说,让咱回校补个假,或者是写个请假条并随同咸阳医院的证明寄回。很端的一个理么,咱不但没有补假,也没有将医院证明寄回,还写信将赵主任美美骂了一顿,丢下那么多学生呆在咸阳。你说不怪咱怪谁,在那个年代不除名咱除名谁"?这就是董老师的唯物史观,也是他的世界观。考试押题是董老师的基本功,有好几个同学从中受益。

 

 

爱说爱笑,老骑着一辆完全没有瓦圈人称"黑火棍"的自行车,戴在头上的灰色劳动布帽子经常帽沿偏着,爱踢足球,能吹黑管,极富亲和力的米维太老师,讲课一板一眼,条理清楚分明,慈颜善目,总是笑眯眯的。不过,他一旦生气,还是挺吓人的。记得是一堂有关电解质电离的课。米老师提着仪器篮,快步走上讲台,摆弄好演示实验仪器,一个烧杯,两块极板,数根导线,一个小灯泡。开始讲解电解质电离的原理,开始组装实验仪器,开始实验验证。实验是成功的,插入烧杯溶液中的两个极板,在接通导线后电灯泡亮了。这时米老师问,电解质在未接通导线前是否是电解质?"不是"!几乎异口同声。米老师很无趣地笑了笑,又讲了一通原理。接着就前一个问题再发问。"不是"!人数少了许多,米老师还是笑了笑,这次笑的有点免强。再讲了一通原理,再发问,“不是"!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有意而为,还是有人发出了“不是"的声音,尽管是极少数人。"啪"!米老师生气了,米老师发怒了,用手掌按压在讲桌上的烧杯被米老师摔炸了,玻璃碎片割伤了米老师的手掌,流淌四溅的溶液,血水顺着米老师的手掌,四指流了下来。我们被惊呆了,我们被吓坏了。米老师用右手按压着左手手掌,在讲台上转圈圈。脸开始变青,开始变白,开始发黄。米老师被送进了医院,丁汉英老师代米维太老师为我们教化学,一月有余。我们都记住了,电解质就是电解质,是物质的本性,接通导线发生电离只是现象,是应用。

 

在给我们带课的所有老师中,最没脾气的要算江同泉老师了。事实上他也发脾气,但我们都不害怕。江同泉老师是广东人,毕业于广西师范大学,原为大学助教,为支援大西北来到宁县一中,给我们教物理。江老师喜欢吃肉,那时物资供应紧张,能买到肉不容易,得凭票供应。因此,每逢早胜集日,江老师都会去集市的腌割市场,拾买被割出的猪们,羊们的蛋,血淋淋地提回来做着吃。江老师是南方人,不适应北方寒冷的冬季,每年冬天他早早地就穿上了棉大衣,条子绒做的棉窝窝,围上了棉围巾。尽管如此,每到了冬天,江老师白嫩的手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是被冻伤的。他爱人在宁县机械厂工作,每逢周日他都会骑着一辆没有上梁的自行车,奔走在宁县通往早胜的公路上。他在为宁县的孩子们奔波。江老师讲课常常超纲,他精通无线电技术,他的房间总是摆满了各种电子原器件,一有时间就不停的操弄,装了拆,拆了又装,焊接,连线,调试,组装收音机什么的,他带出了好多高徒。他给我们教左右手螺旋定则,教动能,势能,机械能,电能的相互转换,教电力切割磁力线运动,教柴油机的机械原理。他带领我们去米家沟电厂参观学习。如遇同学们听不懂,他会尽力提高讲课的嗓门,有时会垫着脚,红着脸,急的脸红脖子粗。遇见同学上课打瞌睡,他会非常生气地说“那位同学是否有病吗?有病赶快去医院吗,医院就在隔壁吗"!为了演示水泵的工作原理,他让同学们自己操作实验,江老师会被调皮的同学喷的满头都是水。

 

两年中,我最惧怕的是黄启民老师的体育课。这倒不是我懒,怕运动。是惧怕黄老师上课的严格和严厉。黄老师体育训练和体育课的严格是出了名的。他带的篮球队在县、区、省上组织的大赛中屡屡夺冠,为学校被确定为全国篮球传统项目学校做出了积极贡献。他带的球队每年一次大换血,主力队员都被县上几大单位招工抢走了。什么邮电局,粮食局,工交局,商业局,供销联社,他们单位的篮球队主力队员成了清一色的宁县一中学生,因此有人戏称宁县一中是宁县第二劳动人事局。每天早上我们才起床,黄老师带的训练队里的运动员十公里的体能训练已经结束返校。运动员跑着,黄老师推着自行车,车上满载运动员脱下的衣服,紧随其后。我们起床,洗脸,上操,运动员在黄老师组织下进行技能训练。他用于训练的篮球是实芯的,球壳內装的是沙子和麦草,谁接不住,传不好,投不进绝对是会被砸伤的。黄老师的体操也是一流的,尤其是单双杠的杠上运动。已上了年纪的他,在杠上身轻如燕,潇洒自如,规范标准。我由于身体的原因,胳膊残疾,引体向上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坎,但考试要及格是有次数规定的,引体向上我就没有及格过。单杠上的压腿上杠,大回环,到底挨了黄老师多少拳无法统计,但就是过不去,黄老师总说“笨蛋,这娃太笨了么"。记得一次上体育课,是练习队列行走,全班整齐划一,只有尚选民一人步伐走错。黄老师在喊“一,二,一,你,你,你","一,二,一,你,你,你"。选民同学没有反映过来,步伐也没有调整过来。黄老师生气了,走入队伍,一把掐住选民的脖子,摔了出来。选民被摔倒了,黄老师也被倒地的选民给绊倒了。黄老师肘关节被擦破了皮,下课后,选民脖子上还有两道红红的手抓的印痕,疼的直咧嘴。黄老师起身,也没有拍打身上的土,继续他的“一,二,一",声音更加威严。我的体育没有及格过,勉强及格,都是补考弄的。因为不及格会影响到升留级,在关键时刻,黄老师都会放学生一马,饶学生一回的。黄老师退休后回了临潼老家,他病了,我去探望过。他说,他只要没事,就会坐在他家后院,面向西北,满脑子都是学校的那些事,那些人。他在宁县一中工作了一辈子,从参加工作到退休。他将自己的一生贡献给了这里。黄老师去世,我去了,是为了却心愿,也为再最后见他一面。

 

 

七三年十月下旬的一个下午,全校师生在操场开大会。主席台就在学校操场西面的那个土台子上。这天天阴着,有点冷。主持会议的是学校革命委员会的赵充国主任,县革命委员会宣传部部长闫世斌到会并讲话,大会的主题是:传达马振抚中学事件,批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主讲是闫世斌,他说“河南省南阳地区唐河县有一个名叫马振抚中学的学校,在七月二日学校组织的初中二年级英语考试中,有一名叫张玉琴的女学生,不答英语试题而写道‘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不学ABC,也当接班人,接好革命班,埋葬敌修反`,其班主任将此事汇报给校长,第二天早上,校长公开批评了张玉琴,并要求全校讨论此事。张玉琴回家后跳河自杀了。这是血淋淋的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造成的恶果。该校校长被免职,其班主任也被开除了公职。已通报全国,广大革命师生一定要认真反思,吸取教训,坚决抵制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升留级制度取消了,原本按考试已经决定留级的同学在第二年开学后继续随班升级学习。尽管考试仍在组织,但已没有了会留级或者不能按时毕业的压力,部分同学学习没有了紧迫感,没有了负担。老师仍在认真教书,但有了后顾之忧,对调皮学生的管理也就没有过去严了,大家也就随意了许多。再后来刚刚恢复两年的升学考试也被取消,继续采用推荐制,只是增加了面试的内容。参加社会活动的次数增多了。学校的砖厂,猪场也办起来了。

 

那是物资相对愦乏的年代,一切根据生产计划凭票供应。开学时,一张用麦杆子系的草帘,一条褥子,一床单人被,一个吃饭用的磄瓷缸子,一双筷子,一个空墨水瓶(学校有自己校办工厂生产的墨水精,三分钱一块,用时放入墨水瓶内,倒满水即可使用一学期),一盏土制煤油灯,就是全部行李。教室的后窗台便是集中存放煤油灯的地方,有用墨水瓶做的,有用空油漆桶做的,形形色色,五花八门。只有在学校卫生大检查时便瞬间消失,被分藏在自己的桌兜里,卫生检查一结束,复归原位,重上窗台,恢复那永远的风景。点灯的火柴也不是人人都能准备得起的,遇到需要点灯的时候,只要教室里有一个同学点亮了灯,那便是全班同学点灯的火源和火种,同学们纷纷端上自己的煤油灯去引火种,点燃自己的灯,于是教室里光明一片。为了节省煤油,两个或者三个同学轮流着共用一盏煤油灯是很普遍的事。班上有自行车的同学也就那么十来位,其他同学上下学一律步行。星期六放学,星期日返校,不论距家多远一概步行着。星期日下午,大学生带着小学生,邻近的约着同村的,每人肩上背着一个馍褡子,翻沟越涧,穿村跨塬,匆匆赶往学校。如遇雨天,道路泥泞,便戴上草帽,披上废化肥袋或者烂麻包片,使劲地护着馍褡子。有些直接脱了鞋,挽起了裤腿,鞋提在手里,冒雨前行,路上跌了多少跤,没人数,也没人计较。冬天男生千篇一律的黑棉袄,蓝棉裤,在黑棉袄上穿一件罩衫便是奢侈了,是家境殷实的象征。至于谁新谁旧,谁的袖口还弥长了颜色不一样的一截,谁补了过肩,谁屁股和膝盖处还有几块色差太大的补丁,没有人议论,也没有人感到耻辱,因为大家都差不多,都很大度。女生千篇一律的带着小小印花的红的或者绿的棉袄,好像穿着罩衫的就李晓梅,刘爱萍等少数几个。夏天男生又是千篇一律的蓝,深的浅的,新的旧的。头上能戴一顶草绿色的军帽或者能穿一条草绿色的军裤,便很显摆了。肯定是有亲戚在部队服役或者当过兵。

 

 

那是激情澎湃的年代。没有网络,没有教辅读物,没有校外培训机构。图书很少,所能用的就是那么几本课本。老师的教也是凭借自己过硬的基本功和已有的知识储备围绕课本内容展开,因为很少有可供老师借阅的其它教辅资料,更无教学大纲和教参。不过老师的个性特色和主观能动性倒得到了充分的发挥。董老师的政治课可以信马由缰,江同泉老师的课常常可以超出高中学生的知识范围,黄老师的体育课可以多上几节杠上运动。每到读书借阅时间,郭学英老师管理的图书室借阅窗口前手持牛皮纸做成的借书证的学生排成了长龙。在借书证上根据公布的书目填上所要借阅的书目,好不容易排到窗口,得到的回答经常是“已借出,还未还回"。谁能弄到一本校外读物,谁就会被同学高看一眼,这本书就成了全班同学的公共读物,争相传阅,比如《红日》,比如《林海雪原》,比如《烈火金钢》,比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往往这一位还未看完,就有另一位催着要看。甚至将煤油灯偷偷带回宿舍,夜深人静偷着看。值周老师查宿,吹灯装睡,老师走后,又悄悄的点灯夜读。还有几位喜欢古典文学的,如冯斌,启财,书元等,古文的,白话的,是发了黄的线装的那种,在为数不多的小圈子里传阅,经常可以听到他们交流读后感的声音。韓旺民读的课外书别人不太借阅,因为一年四季穿着四个兜的黑色中山装的他看的是巜黄帝内经》,是《金匮要方》,摇头晃脑背的是《汤头》,爱好的同学不多。我们在努力学习课本知识,我们在极力寻找课外知识的营养。虽也恶作剧,但主流绝对是积极上进的,因为我们发自內心的想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当王西坤饭后坐在宿舍的被子上吹起笛子,拉起二胡,当王兴无课间在教室里吹起口琴,我们都会沉浸在无比欢乐之中。

 

那是群贤毕至,人文荟萃的年代。老师来自五湖四海,南洋的,沿海的,陕西的,河南的,四川的,山东的,兰州的,白银的,平凉的,正宁的,镇原的…,宁县本地的老师只有很少一部分。他们不光有充盈的业务知识,他们还带来了全国各地的不同的地域文化和不同的教育理念和教学方法。侯献文老师拉二胡是戴着尖尖的铁指套的,他哼唱的河南豫剧别开生面,王录满老师的秦腔字正腔圆,黄启民老师,孙仲民老师的书法中规中矩,董志信老师的书法飘逸刚劲。江同泉老师的课学养深厚,而且动手能力极强,可谓无线电领域的专家,而且可以将不同食材的肉食做的美味可口,长长的围巾,随体的大衣,没有上梁的自行车,卓尔不群。郭华民老师,徐曼丽老师,勾肩搭背,手拉着手,肩并着肩,甚至在公众场合搂着腰身,在那个人们思想还很保守的年代,成为校园乃至早胜原靓丽的风景。每年两次的学校运动会的入场式是宁县一中老师才艺展示的大平台。张行建,王治财,王录满,谢济,侯献文,米维太,曹秉义,王斗元等等几十位老师组成的管乐队闪亮登场,让人目不暇接。长号,短号,大号,小号,黑管,萨克斯,大提琴,小提琴,横的竹笛,竖的竖笛,管乐,民乐,西洋乐。或高亢,或婉转,或低沉,或激越。深深吸引着师生的魂魄,彰显着一中教师的风采和不凡。以演唱革命样板戏为主色调的每年一次或数次文艺汇演,一中的老师纷纷亮相,他们不但自己排演节目,而且好像个个都有两下子,人人都会当导演,深入班级,指导排练。我们班的《智斗》就是王斗元老师指导的,还获得了大奖。

 

 

紧张快乐的两年高中生活一晃而过。在历时一个月的短期培训后,我们打起行囊,奔向了新的人生战场,一一广阔的农村天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迎接新的人生挑战。高级经济师,普通公务员,白衣天使,人民教师,企业职工,自由职业者,都在用自己勤劳的双手续写着自己的新生活。有些颇有建树,有些富甲一方。粗略统计,我们那帮五十八位(女同学八位,人称八大金刚)同学中,有九位奔向了军营,有九位同学在高考恢复后进入中考或大学学习,有十位同学成为人民教师,有十五位进入国营企业工作。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悠忽人生五十载,沧桑巨变,我们都已进入了暮年。往事历历在目,这帮人和我们这帮人的那拨事晃如发生在昨天。陪伴我们成长的那些老师多已作古,有九位同学已卸幕,离开了我们。唯愿余者余生快乐!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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