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进入农历十二月，人们就开始以“腊月”来数日子了，也就是在转换计时习惯的瞬间，我觉得辛劳了一年的中国人其实已经开始了辞旧迎新，就如我们从小就耳熟能详的那首过年谣：“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过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腊月的每一天有每一天的禁忌，每一天有每一天的寓意，这不就是浓浓的年味儿吗？而出门在外的人也开始盼着回家，无论走多远，走多久都要赶回老家过年，在我看来，就这一个执念，就是“年味儿”。
我也有我的执念。
往往这时，我会去最近的花棚请几颗“蒜头”（水仙花的地下茎）回来，每天精心养护，直到一天早上，看到水仙花蕾初绽，鼻息间是水仙花淡淡的花香，我总会有一种新生的感觉，禁不住会在心里默默说一句：今天，除夕了。
都说日子好了，年味儿却越来越淡了，然而我觉得年味儿依旧在。我也经常怀念小时候的“年”：一件用母亲的衣服改成的“新”衣；一双母亲在烛光里一针一线做的暖暖的条绒棉鞋；一顿父母竭尽全力准备的有着肉香的年夜饭；能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整条街的姥爷给的三毛压岁钱；一把装在衣兜里从大年初一放到初五的小红炮；一次坐在父亲自行车大梁上、手脚冻到麻木的串亲戚之旅……这些刻在记忆里的属于“年”的标志，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也不是所有的“年味儿”，也不是“年”的全部意义。至少，于我不是。
于我而言，这一整个腊月都是用来辞旧迎新的，我需要这样一个时刻、一个节点来放空。我也有着中国人最传统的思维——“年”最大，所以这段时间是最不需要有任何杂念的，没有爱恨，没有过去和以后，眼里、手里、心里只有此刻。擦玻璃就专注地擦玻璃，慢慢地把污垢一点点清除，用清水一遍遍擦拭，直至玻璃内外的两只手像是无障碍的在抚摸彼此；整理书橱就是整理书橱，把一本本书取下来，翻一翻抖一抖，让灰尘弥散，让书香重返。偶尔会从某一本未看完的书里飘出一枚书签，有时候书签竟会是学生画的简笔画，歪歪扭扭写着“亲爱的老师‘心’苦了！”嘴角会禁不住飞扬，然后可能会就此沉浸在那一帮学生那一段快乐的时光里，而消磨掉一整个下午，甚至一整天。
我就是喜欢用这大把的时间收拾和整理家的每个角落。累了就坐下来喝一杯茶，写一张字，或就是单纯停下来，如机器关闭了电源，拿个柔软的垫子蜷坐在阳台的花草前，就是静静地看着：它的叶子是细长的，它的叶子是圆形的，它的叶子是垂下来的，它的叶子是伸向窗外的，爱怎样就怎样，这本来就是它们的样子，这一刻，我不碰触，不挪动更不修剪。就像此刻的我，也唯有此刻的我，就是我自己。
身边很多人不理解，总是说：“平时也不脏不乱的，有什么好收拾的啊！”曾经女儿原来也这样抱怨过。可近几年，在外求学的女儿在我放假后就反复叮嘱我：“妈，什么也别收拾啊，等我回去了，你指挥我来做，别把你累着了。”我明白女儿的孝心，但我岂能乖乖听话，她怎知时过经年，我已深深享受其中，真是累并快乐着。平时再干净也抵消不了我“辞旧迎新”的仪式感。
其实我觉得长辈们也和我有一样的想法，他们也需要一个不仅仅只关注吃喝等等生计问题的仪式，然后还要用很多禁忌来让这一刻变得神圣、严肃。每年的除夕，我都会跟帮我在厨房忙碌的女儿说：“从这一刻开始到明天早上，不许说少、不够了、没有了等等诸如此类的词语。”女儿问我为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是从你姥姥那里学来的，你也别问你姥姥为什么，估计是从我姥姥那里传下来的。”女儿于是不再刨根问底，只是悠悠地说：“我肯定不会传给我的孩子们的。”我笑着说：“我当年也是这样跟你姥姥说的，但是当我有了家以后，当我第一次不在我娘身边过年的时候，我娘说过的这些话一股脑全跳出来了，我不由自主地就按照我娘说的话去做了，而且又不自主地说给了你……”每次跟女儿说这些话的时候，都会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氤氲在心间，原来不经意中我们都在默默地传承着。那些不知道从哪一辈人传下来的一句话、一种习惯深深影响着一代一代的中国人。
如我一样，长辈们也或许更想停下奔忙的脚步，放下手里的镰刀、铁锹，歇一歇、缓一缓。用一个全新的开始讨一个好彩头，在我们小时候盼年的急切中，或许大人们都在心里暗暗祈愿：新的一年，要好好的，要吉祥，要平安，要比上一年好，要更好……
这样一年，一年，我们真的越来越好，“年味儿”呢？其实还在，那就是每个人内心最淳朴的愿望：又一年了，要好，要更好。
今年腊月初，去花棚请回了一棵风信子，不成想才月半就早早地怒放了，它的香味浓郁芬芳，虽不若水仙花淡雅，但风信子的花色很多，像极了我们多彩的人生。今天打扫房间的时候，不期然看到它的根部又酿出了一侧新芽，绿色间隐隐看见了新的花苞，但愿它能在除夕给我带来惊喜。
人若有心，花便有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