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土上新生

1 我是牛年带着病躯转院回陕西的 临近春节才回到碗牛坝 紧挨108国道的木鱼河畔的松树沟 在族人和亲戚们眼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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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聊聊的图片

我是牛年带着病躯转院回陕西的

临近春节才回到碗牛坝

紧挨108国道的木鱼河畔的松树沟

在族人和亲戚们眼里

我还是有待康复的重症病人

面对望不到边际的群山和云天

我踩着一片薄纸一样的乡土

不想再写什么诗

不想当伟大或著名诗人了

 

躬身父亲废弃在墙角的农具里

我擦亮生锈的镰刀、砍刀、弯刀

镢头、锄头、犁头和斧头

我把多少年蒙尘的农民的称谓

再度擦亮,给自己加冕

如父亲给牛犊套上缰绳

唐僧给孙悟空念紧箍咒

这是我曾发奋要走出大山砸烂的

而死里逃生回乡眼角的垂泪

打湿了身上郁积的风尘

 

我听见草木在风中喊我

从立春喊到清明,从小满喊到芒种

像童年妈妈在晚风中喊我回家吃饭

我的初心尚有未被尘埃完全染污的童贞

我想点燃古老土地的文明火种

枇杷和杏子点亮柿树上那高擎的灯盏

引领黑暗中的鸟们穿越黎明

我的灵魂不再茫然

空洞睁着黑黑的眼睛

我在漫步的路上撸起袖子

舞动早年种地的记忆

我得补课,补种地的课

拉近三十多年脱离土地的生活

只有这样,我才不再孤单

也不再卑微,灵魂将在土地上复活

如风中的绿叶花草伸展手臂

更好地为山地欢歌起舞

 

2

 

我的小名叫二瓜

曾经多么嫌弃这名字土得掉渣

不愿听到爸妈、族人、亲戚、村邻

和师生们喊我这名字

许多时候我假装没听见以示对抗

消解内心的愤懑和屈辱

村庄和泥土并不厚此薄彼

善良而慈祥,温暖而柔韧

接纳并担待所有的新生命

蓄积并包容所有的种子

让每一个种与收的村人劳有所获

让每一个生或死的村人各有来去

 

我长期拿笔的手,在生病回乡后

不曾长茧的手,在向阳的坡地里

竟然还能握得住汗渍浸透的锄头

在风雨里,脸庞黝黑似泥土

如沟壑在山地上隆起

一垄垄的地畦田畴

刻上岁月的年轮

 

清明那天,风吹过松树沟

雨丝如线落在山梁、松树上

滴醒种子、稼禾和发芽的灵魂

山野有了灵魂和声音

一声声喊着我乳名

声音清脆,像童年那般鲜活

有母亲的,有狗吠的,有牛叫的

有村里人的,有竹笋拔节一样的

不用语言的芋头、土豆、辣椒,小麦

舒展饱满的籽实,让身体深处的隐喻

如清明的鞭炮炸成父亲满头的霜花

院子里的夕阳,无声走过

我也在冷眼中保持沉默

 

这是在松树沟

在洋县的疆域版图上,有一席之地

只是小不点,标注的

也是行政村的名字:碗牛坝

而在百度地图的搜索界面上

就有松树沟这个地方

极小的一个逗点,如一只鸟

蹲在哪里

 

3

 

我是离不开松树沟的

松树沟也离不开秦岭的南坡

南坡不只有松树沟这个小村落

还有许多的那沟那寨那庄那坝

村落藏在千沟万壑,大沟深壑有村落

屋顶的炊烟,院外的庄稼、草木

和伴着稼禾草木而活的村人

一辈辈,在这大山里生活

多少次,有人背负行囊

向山外的世界跋涉,渴望突围

有的一去不回头,从此不知所踪

有的走一程,就回头流泪

比汗水苦涩的离别连着血脉

钻心的疼痛,使这些人最终走不远

他们和山头一样挺立

和锄头一起留守村庄

收获五谷的种子收获草木的荣枯

也收获属于自己的

不知是天堂还是地狱的那座坟茔

 

重走在山里,穿梭草木间

我总心含敬畏,便感到一些胆怯

不敢随意喊出它们的名字

我怕记错而喊错,或指鹿为马

或张冠李戴,有许多草木

我叫不出名字,或不确定它们

就像我遇见村里的孩童或年轻人

我只能相视一笑

有点贺知章式的尴尬

任我怎么挖空心思也认不出

行走在同一条路上的村人

 

令我欣慰的,还记得那些比我大的长辈

和我同时期的村人

他们或难听、丑陋或粗糙的乳名

轻轻喊一声长辈、儿时伙伴的乳名

即使偶尔碰见,零零落落地回应

也给我一份山地人的温情

让我感念怀想小村曾经的

那些简单、纯朴、自在、和美的生活

那些快乐、天真、烂漫、无邪的童年

 

4

 

人进城,草木也进城

人进城易活,给点阳光就绽露

灿烂的笑容和人往高处走的本性

草木得靠运气,靠移植后

所处的地理和位置

在街道就成了行道树

在街心就成了花坛摆设

在花园就成了风景令人观赏的草木

地位高的,如人戴上眼镜

地位低的,就耷拉着眼皮

和我混身大都市一样

小心翼翼,缩手缩脚似乌龟

生怕不知原违就栽了跟头

不该出头强出头被断了首

 

我进城用我自取的名字

写作用笔名,博客用网名

玩微信用呢称,没人知道我的乳名

叫我小名,以至我多年

都忘了自己的小名

回山里疗伤,没人喊我学名笔名网名

他们永远不知道,我还有许多别名

他们喊我的乳名,我得痛快答应

我应声也不再有脸的上羞红

在和乡人眼光的相视里

我与乡人缩短了隔膜与距离

 

这种看不见说不清的距离

不像走亲戚要走进白云深处

要爬坡涉水、翻山越岭

有时迎着雾,有时摸黑路

扯着我的记忆去追寻

追得回吗,熟悉的村落

通向村子的林荫下的羊肠小道

以及草木铺天盖地围成的清明

谷雨、立夏、小满、端午、芒种

清明祭祀祖坟

芒种菜麦两清

春耕夏收的无数民谚段子

如牛鼻子上的缰绳

一下扯疼了我的神经

扯出我的贫血我的浊泪

包括不再晶莹越来越麻木的良心

 

5

 

把思想打开,把头颅打开

把无可言传的心痛和悲悯打开

那以诗欲出人头地的梦

那些为诗而受窘迫的日子

银屏一样在心幕上划过

我得重新正视自己

何时才能在诗人的胸牌上写下

山水、炊烟、麦穗、太阳、爱情……

——关于这诸多命题,坐在我的村庄

在秦岭南坡这条名叫金水河的中游

地处碗牛坝段的木鱼河畔

从早晨到黄昏,从星空到黎明

我想了很久很久,心房

如河道截流干涸裸露的河床

是从未有过的荒凉与苍莽

 

三十多年的背井离乡

我的远方是一个流浪诗人的漂泊

我在异乡念故乡

我在路上吟诗经

沿着汉江行走,我走向

黄河入海的山东

以汪国真年轻的风

旋转诗的脚步

在日子的烟火和诗的日常里

陷入梦幻文学的世界中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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