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任拿着化验单，指着结果对我说：“看！阳性，阳性！”
我蹲在地上喜极而泣，语无伦次：“再也不用喝中药了，再也不用跑断腿求医问佛找偏方了，再也不用被人骂成连母鸡都不如了，再也……”
一旁的陌生患者和护士把我扶起来，拍拍我的肩膀说：“赶紧回去和家人分享喜讯。”我捂着肚子，小心翼翼地离开医院，走向站台。
等车的过程中，我的脑海里想象着孩子的模样、性别、名字，嘴里哼着儿歌，开始了胎教。
从车站拐到了文具店，买了厚厚的笔记本，回家在扉页上写下：《成长不烦恼》几个字。
孕育新生命的过程中，呕吐、腿肿、失眠、抽筋，忌嘴，一样没落下。但我憧憬着，期盼着，幸福着。
预产期的前一天，在医院疼痛了十一个小时，我实在受不了了。求医生：“给我剖腹产吧！”接生的医生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妈妈，她淡淡地说：“当妈妈哪有不经历疼痛的？你再坚持坚持，顺产会经过产道挤压，对孩子好。”只要对孩子好，我能忍。
早上08：55分，儿子出生了。身高：51厘米。体重：3.6千克。
从此，软弱的我，萌发了保护一个人的欲望。
哺乳期间，为了孩子好，我戒辣。照顾的过程中，为了孩子好，我不玩手机、剪短指甲、不化妆、告别高跟鞋，苦学育儿知识。随着孩子的渐渐长大，我重新拿起了教科书，一页一页自学，成了一位全职妈妈。
儿子第一天上幼儿园，我坐在院墙外面不肯离开。“他会不会被小朋友欺负？会不会磕到碰到？会不会……”我自言自语。
三岁开始，我不是带着他去学武术、学跆拳道，就是学英语。每周去一次书店，娘俩读各自喜欢的书。
总是习惯性的在笔记本上记载儿子的第一次翻身、第一次牙牙学语、第一次爬、第一次走路、第一次生病、第一次……
那会儿有人问我：“记那些有啥用？”
“等将来孩子十八岁的时候，我当成人礼送给他，或者等我老了，我戴上老花镜看。”如此回答的时候，我才二十几岁。
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太快了。
当我第一次坐高铁，我和女儿跑错了方向。十七岁的儿子领着我俩，安排入座，到站又把我俩领出高铁站。像极了十几年前我领着兄妹俩的场景。
去年暑假，我的父亲住院了，我回到了娘家。视频里，儿子问我炒菜的火候，说是妹妹还没吃饭。多么熟悉的画面啊！那是我记忆深处的一幕幕……
曾在儿子五岁多那年，我的女儿出生了。他趴在床边，摸摸妹妹的鼻子，摸摸小手，像是一件心爱的玩具。我郑重其事地对儿子说：“你这辈子不准对任何女性动手打，特别是我和妹妹。你当奥特曼，保护我俩好不好？”儿子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渐渐地，妹妹会爬了。一眨眼，不是爬到了阳台，就是爬到了厕所。儿子只好带着作业本，妹妹爬到哪里，他就在那里趴到地上写作业。我在厨房给做饭，常常不是手握菜刀，就是炒菜的铲子，追过去给讲题。
2010年夏天，我摔伤了腿，扭了脚，行动不便。闹钟一响，只听到“噔噔噔”的脚步声，儿子把买好的早餐放到我的床头，又火急火燎去赶校车。放学后，把他妹妹塞进婴儿车里，推去小吃店。回来后，车子上挂了一碗馄饨，碗都侧翻了在了塑料袋里，汤水滴滴答答，妹妹已经睡着了，脸上和身上沾了饭粒。我吃着儿子打翻了的馄饨，好气好笑又好吃。他又把自己的小书桌挪到了我的床边安安静静地写作业。
望着学习又好，又懂事的儿子，忍不住问：“自从妹妹出生后，对你的关心少了，你恨妈妈吗？”儿子摇摇头，傻呵呵地说：“你累的时候别打妹妹，我来照顾。”
七岁那年，儿子跟小伙伴一起玩“招蜂引蝶”游戏。俩人把枇杷汁抹在手背上，等蜜蜂蝴蝶来光顾。结果，被蜜蜂蛰了，手背肿成了馒头，筷子都握不住。
日子一天天老去，我也正在迈向老年人的队伍。我常常丢三落四，可是关于孩子的事，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我总能脱口而出。突然发现自己不用翻开《成长不烦恼》笔记本，也能回忆起关于孩子的一点一滴。
陪着孩子一起成长的日子，累并幸福着。
一晃一晃啊，儿子上初中了。初二那年，变得越来越沉默。从多年的“三好学生”变成了中等生。甚至出现了几门课不及格，半夜打游戏。落差也太大了，我怎能接受的了？
我四处打听，给他找辅导班。答应的好好的，却在该上课时候，用我的微信给辅导班老师请假，再删掉。偷偷去了美术老师那里上课。火冒三丈的我，抡起撑蚊帐的支架，一顿猛揍，支架都打扁了。女儿拽着我：“妈妈，你别把哥哥打死了！别打了！”我一气之下取消了他的美术课。
那天晚上，我心疼后悔的睡不着。偷偷去了几次儿子的房间，怕他有重伤。只见他呼呼大睡，第二天准时上学放学。
接下来几天，我俩谁也不搭理谁。女儿成了我们之间的和事佬。一到饭点，赶紧给她哥哥往房间端一碗，又回过头来给我做思想工作：“妈妈，我的哥哥本来就性格内向，你要是不理他，他在学校万一受欺负了，不给你说，多危险啊！”这也正是我担心的。
第三天，儿子假装去我房间找东西。他洗了一颗苹果放我枕头旁，又给我倒了一杯水。女儿不停地掐我，给我使眼色，我俩算和好了。
半年后，美术老师在电话里问我：“取消美术后，孩子的文化课成绩上去了吗？”我如实回答：“没有。”老师笑着说：“孩子来过我这里几次，他的梦想是考美术大学。”我有点心软了。
为了数理化，我把他的武术、跆拳道都停了，却丝毫没反应。女儿说她哥哥是“佛系男孩。”我反省自己：“如果把孩子培养成我想要的样子，科学吗？公平吗？现实吗？”我摇摇头。
一直希望他数理化翻过一百分，美术画着玩就行。没想到结果数理化成了他迈不过去的坎，画画成了他的挚爱。像这种偏科生，只能偏方治了。毕竟，孩子风雨无阻坚持了七年，怎么能忍心扼杀他的梦想？于是，我松口了。他便在暑假期间，出去发传单。发传单的活还是女儿给联系的，晒得黢黑，挣了900元。领到钱后，喜滋滋得给我和他妹妹买了雪糕。女儿淘气地说：“哥哥，给我五块钱的介绍费。”儿子答应了，并且给了10元。校长得知后，心疼地说：“我给你减免一部分学费。”他再次开始了学画画。
中考那天，跟往常一样，自己骑着单车就去了学校。我把女儿送到学校后，去了他的考场门口站了一会就回家了。我能做的就是做好饭等他放学。
中考文化课只考了A，原本目标是A+。失落还是有点，只是不再寄予厚望。努力说服自己接受这种中不溜的事实。
高一，成绩平平，动粗已经没效果了。要想考美术大学，高三上册就要去集训。集训的费用需要5万，不但无人支持，而且被冷讽热嘲。有人说：“男孩学画画，没出息，将来出去当乞丐都没人给饭。鬼画桃符谁看？”也有人说：“要是考不上，那么多钱打水漂了。还有人说……”各种刺耳的话。
开学半个月了，儿子躲在房间里抽泣。我心如刀绞。
失眠了几天后，我求助儿子的美术老师：“我一个没有经济权和工作的家庭妇女，也不知道能否借到钱？更不知道他能不能考上？放弃吧，这种愧疚会令我寝食难安的，会一直伴随我的。”老师疼惜地说：“我带了他这么多年，他再去集训一下，专业课应该没问题。文化课下点苦功，将来要是考上了，一年的工资就还清学费了。”我心里有底了 。
这可是一个与我有着“生死之交”的人啊！我怎能犹豫？就算考不上，至少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我没有袖手旁边。我咬咬牙，低声下气借了一大圈。平日里自认为最好的朋友，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我。其实，后来听说，真正不借给我钱的原因是：我没有利用价值，也没有偿还能力。当然，不借给我，人家也没错。我坐在路边失声痛哭，怀疑人生 ，怀疑自己。第一次体会到借钱的滋味，是那么那么的难为情。还好，“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往日里没有刻意经营感情的几位善良之人，却二话不说，几百几千的给我凑，借条都不让我写。娘家的姐姐更是一次给我转了两万。
当我凑够学费的时候，儿子看着我哭肿的双眼，向我保证：“妈妈，不管我能不能考上大学，这些账，我将来还。”我笑了笑说：“没事，咱俩一起还。”
女儿也凑过来说：“妈妈，把我的舞蹈课取了，全力以赴支持哥哥。我还小，他现在是关键时刻。”那一刻，我觉得我很富有，我生养了两个无价之宝。
至今我都记得，交完费，我浑身无力，有点腿软。独自悄悄地躺在被窝里胡思乱想：“几万元没了，结果还是未知数。倘若考不上，儿子会不会崩溃？我会不会坦然面对？”想着想着，昏昏沉沉睡着了。
半年的集训结束后，联考成绩出来了。儿子体重从155斤瘦到120斤 ，见到我后，哭着说：“妈妈，我对不起你！我本来想考前五名的成绩报答你，可惜没考到。”儿子一哭，我也泪如雨下，连忙劝说：“已经超过线了，妈妈知道你努力了。在你最美好的年华里，你为梦想拼过了，我为儿子拼过了，咱俩都是勇士！以后姓牛算了。”儿子“噗嗤”一声笑了。他不再自责了，我才安心。
高考那几天，太阳火辣辣的。我坐在校外静静地等儿子。我想起成人礼仪式那天，他给我写的信：“谢谢妈妈这些年对我的辛苦付出！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的，不让你失望。”我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情却又不自觉地失落。站在校门口等他放学，这是最后一次了。
等分数的日子里，儿子到处打零工，我能做的就是默默祈祷。
得知高考分数的那一刻，儿子扔掉手机，又捡起来。躺下去，又坐起来。平日里寡言少语的他，跟我一起哭着、笑着，喃喃自语：“比我的目标多出了一百多分！一百多分啊！”
上大学走的前几天。娘仨在小区散步。
“妈妈，以后不管我的什么事，你都不要冲在前面牺牲自己了。”儿子停下脚步，冲着我说。
“为什么？是妈妈哪里做的不好吗？”我吃惊地问。
“这样会显得我很无能！我已经成年了。”儿子挺直了背，坚定地回答。
我突然有点激动和欣慰，他要蜕变成男子汉了。我爽快的答应了，是该放手的时候了。
前不久，远在他乡的儿子打来电话：“你和妹妹最近咋样？”
“你妹妹的成绩大幅度下降。我觉得自己好失败 ，没干好工作，也没照顾好你俩，更没照顾自己。”我唉声叹气地回答。
“妹妹现在是青春期，你别跟她计较，她从小学习那么好，一定会追上去的。你本来就有病在身，下班后还要做家务，还要操心妹妹，这样下去会出大事的。你把我和妹妹培养的再优秀，要是妈妈没了，还有什么意义？我给你俩转点钱，你休几天假，陪妹妹一起放松一下。”儿子劝我。
“你还是个学生，妈妈应该给你才对，你自己都不够花，哪有钱给我？我不要。”我深感内疚。
儿子温和地说：“平时小舅和姨妈，还有外公给我的零花钱，还有春节给我的压岁钱，我转给你。我自己可以打暑假工，可以勤工俭学。”我已泣不成声。借用唐老师的话：“什么是好成绩？孝顺和独立就是好成绩。”
“从小就话少，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又爱哭鼻子的小男孩，怎么就成熟了，成年了？”我有点恍惚，不停地问自己。
不知不觉中，最艰难的那段岁月，也一起走过来了。蓦然回首，不再是是心酸和狼狈。我喜欢泰戈尔那句话：“我的心对着昨天的眼泪微笑，仿佛雨后潮湿的树木，在阳光里熠熠生辉。”
将来的路，我们谁也无法预知，衰老和病痛，使我的身体像一台历经风霜的破机器。不是这里螺丝松了，就是那里生锈了，我走不动了。以前，儿子听我的多一些。现在，我想听儿子的，不让他担心。
昔日的那个小屁孩，羽翼渐渐丰满，他已学着独自翱翔。
儿子又要长大一岁了，我想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虽然百分之百爱你。你是妈妈的骄傲，虽然你没长成我想要的理科生样子。如果不小心伤过你，妈妈没修炼好，请谅解！”
最后，还想说：莫怕少年穷！莫欺少年穷！成长不烦恼！莫……
唉！也许是老了，也许是当妈后都一个样，又开始千叮咛万嘱咐了。
《成长不烦恼》的笔记本上，没有空白页。女儿说；“妈妈，等我十八岁的时候，我要把你写我的成长过程全部出版成书。”
我希望那一天来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