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至

节气中没有“秋至”,“以夏日至始,数九十二日,谓之秋至”,是为秋分。立秋不秋,立秋过后,夏还在,秋是慢慢现形的…

节气中没有“秋至”,“以夏日至始,数九十二日,谓之秋至”,是为秋分。立秋不秋,立秋过后,夏还在,秋是慢慢现形的。好像并不着急,一寸一寸地捱,潜移默化,润物无声,一点一点地熟络,像不事张扬的客人,没打算兴师动众,等突然出现在面前,竟忘了他何时进来。
立秋过后,早晚委实有了凉意,依旧衣衫短打如故,不免会让人打着寒战,多少感到了秋已伺在身边,只是藏在夏的影子里,暂时却看不到。叶子仍绿,偶有黄边翻卷,似有疲倦,也不打紧,天热的时候仍然如虎,只是阵阵刚猛之气,渐渐有了些许和缓,有了节制和体恤。天地间也有了层次,从宽厚薄凉到颜色深浅细密分别,层叠之间好像标注了时间的刻度,又似乎是被画笔任意涂抹了很久,至此才渐次显露出来模样,以为写意,实则工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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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是那么稠,淅淅沥沥中有了恼意,它也不想烦人,却还得例行公事,总得把那点快把地面晒熟的温度压下来,好给后来的做出铺垫。奈何一场秋雨的萧杀,是全方位的铺排,从四下掩将而来,隐隐中带了气势,世间的分寸都在水的掌控之中,没有缝隙和死角,得了号令似的,天地在一瞬中开始变色,仿佛水染。窗外的水依然荡漾着,显然没有了涨势,只是略略眨着波纹的眼睑,似有困意,又无精神,荷叶似乎是累了,扑搭在水面,顺势捧了水的珠子,晃荡着,像一颗眼泪。只有白羽细腿的鹳鸟依然在水天之间翩旋,不觉间已从夏的茂盛飞抵秋的丰美。转眼就到了各类候鸟飞别的时候,那些迁徙的翅羽再次被秋阳染成壮丽的金黄,从头顶列阵而过,风送走它们,送到比远方更远的地方。

我对秋天印象留痕最深的地方可能也是秋雨绵绵的时候。那雨显然密得不是时候,“喋喋不休、无比伤感的样子”,一下起来,即有连绵不绝浓厚着秋意,是为淫雨遇秋。植物秸秆和衰草的浓密处吸足了与生长无关的水分,开始发酵似的酝酿出秋天才有腐味,纵横的道路、裸露的树木、泥泞的土地,越来越呈现出沉重的样貌,深沉的像思考者,湿漉漉的,沉甸甸的,又像浸润着满腹心事,感受着,沉醉着,也等待着什么。一雨成秋,秋雨更像是信使,蘸水写的帖子,点点滴滴,一再浓重了秋意,加重了秋凉,或许应是秋寒,有时会冷得让人趔趄。记忆里,村里的庄稼人会及时穿了棉袄,站在屋檐下骂着秋雨不识时务。他们当然不如文人那般多情于秋风秋雨秋叶秋花,吟出“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的句子,他们总是惦记着地里的那点秋粮不该被秋雨祸害了,还有主妇们心心念念的那些豆子棉花,只有冬麦秋播时才盼望一场能够下种的雨,可以就此起了墒情。

 

也并不是不爱夏,似乎喜爱秋多一些。人们在秋天,也许会遇见四季,遇见四季中最好的时候,遇见最好的自己。时于此间,冷暖凉热,风雨霜寒,连同世间的丰满与缤纷,可能都不会错过。这是一个交替转换的时刻,先祖们最初也是在秋天过年,以庆祝一年的丰收、交接、起承与转换。秋天,连味道也是丰盈的,在故土穿行过的那些秋天,最沉醉的莫过于那些飘浮在秋天的气味,似乎融合了整个秋天的阵容,愈至深秋愈加浓郁,仿佛天地间蓬勃着、鼓荡着一种按捺不住的原生的力量,在这个秋高气爽、万物峥荣的时段得到释放和张扬。印象里,秋天田野浓烈的气味令人神魂颠倒,那些野生浆果的味道,留在口舌之间的味觉,无与伦比,还有,那些冲撞鼻腔的草腥味、那些令人销魂的花蕊、那些莫名其妙的考验味觉感知极限的各色果实,都在这个无法穷尽的秋日里。

但我也并不想傻等一个秋天,好像在夏天过不下去似的,那样对夏天不公平,对冬天也不礼貌。我是想主动为秋天做点什么,不是做个核酸,也不是点个赞,而是为秋天增加点什么。比如,增加色彩,打理的枫树、菊花、绣球花也许会发挥作用。比如,果实的惊喜,或者是番薯、萝卜再适合不过了,它们只在夏天不住地茂密了叶子,好在叶子也可以食用,但我仍然期待它们属于秋天的果实。老家晋西南的秋天,果实和色彩的丰盛让人怀念,许多关于秋的幻觉大都以它们为底子。那儿的秋天,总是繁忙着生长和收获,现在还增加了挂满果树的各种好看的果子,如苹果,疏花、套袋、施肥、打药,一路过来它们被人们寄予了厚望,甚至一年的指望皆赖于此。这可能更加令我对秋天多了关注,可以理解,它们的收成与行情已经成为那儿秋天的一部分,只有它们才能使入秋之后的农人脸上绽开笑靥和色彩,那可能是他们秋天里最好看的颜色。

 

秋有飘逸之气,风急天高,坦坦荡荡,颜色丰沛,华而不艳,自有明媚,也不乏萧瑟之美。一年之中,秋,完全具备君子之风,不耽于冷热,不高调,不热烈,不平庸,不媚,不俗,肝胆相照,周身通透,如高洁磊落之士,尤宜接纳君子义士同驱驰共坦荡。文士可做秋兴秋字,义人可呼秋风秋雨,世间悲苦、故园愁思、人生羁旅,会在秋天生发出共情,故园之秋、草木一秋、同命之秋,会涌出新愁别意,也会在感同身受的秋天里得到一次倾诉和安抚。据说,当年汉武帝刘彻驾临我的家乡汾阴时,也是一个浓墨重彩的秋天,谥“武”而善征战杀伐的帝王,面对着一派苍茫秋景,感岁月悠悠人生易老,竟然写下了缠绵流丽的《秋风辞》,如今碑刻依然藏在后土庙的秋风楼。那是当年家乡,楼船泛汾、萧鼓棹歌的秋天,也是秋风白云、草木黄落的走进历史的一个醉人的秋天。

不知何时,如今的秋天又多了收心、示好之意。秋天,为许多人生重要的起点,这个好理解。毕竟,我们的人生开挂大都是从那个秋天的开学开始的,每个秋天都有一些人刚踏进成人大门,开启一段新的未知的开始,那些拉着拉杆箱踌躇满志的入学的孩子,正在从秋天走向各自的未来,愿他们好运。秋天,适合做很多事,也是可以酝酿情感的,可以有故事,以及童话。还有,铺天盖地的“秋天的第一……”,如我这样的落伍者就不大好理解,尽管满大街都飘着“第一杯奶茶”的味道,也一时间不明就里,据说正是示好之意。好吧,这个由头倒是不错,这个秋天,如果一定要用一个“第一”来打卡,不如来“秋天第一本书”好,或者,来一场“秋天的第一场马拉松”、“秋天的第一次远行”,自己的或别人的,以此向这个秋天示好。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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