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搬家

有过乡村生活的人都晓得,蚂蚁搬家是咋回事。 蚂蚁是我们老家最常见的昆虫,长得不苗条,头颅硕大,身子细小,腹部憨…

有过乡村生活的人都晓得,蚂蚁搬家是咋回事。

蚂蚁是我们老家最常见的昆虫,长得不苗条,头颅硕大,身子细小,腹部憨实,可能是得罪了造物主的缘故吧,硬是给它摊派个缺陷。老家人要是说:“这娃长得像只蚂蚁,那就难找对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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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看人要看长处,对待一只蚂蚁也是这样。蚂蚁的优点多着呢,也勤快,也团结,也勇敢,也坚韧,还是大力士,更是天气预报员。路上、地里、院坝、墙角,我们见得最多的,便是这帮不大起眼的蚂蚁朋友。它们成群结伙,觅食、迁徙、分家、战斗,安安静静地忙碌,不知倦怠,不会偷懒,成为我们的榜样。谁家大人娃子手脚活泛,干活不耍奸溜滑,村人会夸道:“你看,这家人勤快得像蚂蚁,怪不得发了!”

和我们人类一样,蚂蚁过着群体生活,自觉着社会分工,深知团结协作是族群兴旺的法宝。蚁后管生育当统领,雄蚁协助蚁后生儿育女,工蚁造房采食、奉养家庭成员,兵蚁则专心磨砺武器、保卫家园。守规则,讲秩序,懂礼仪,每个成员皆尽着自己那份职责,把个大家庭打理得和和美美。

生存是艰难的,要面对缺食少水,要防范敌人侵略,要促进家族繁盛。勇敢和坚韧,便成为它们的必备素养和求生之道。曾亲眼见到一群蚂蚁,从我家屋角到水井边喝水。对于两条长腿的我而言,就是半支烟的功夫,而对于六条小腿的蚂蚁来说,那是一段极为漫长的路,一段生存与死亡相互搏击的路。它们呈一条线走着,攀过一块石头,翻过一根树枝 ,越过一截土坎,爬过一个浅坑,一只尾着一只,没有一个掉队的。开始还麻利,渐渐有些力竭,最后靠着生的意志,挪到水井旁,啜吸到甘冽的井水,品尝到甜丝丝的幸福。

返回的路上,它们遇到了一个“庞然大物”——一只翠绿的蚂蚱,学名叫蝗虫。它有半乍长,伸着两个长须子,横在路上。这家伙能飞善跳,块头又大,一对长须子锋利似尖刀,素常难有敌手,惯得傲慢脾气。此刻,它悠悠闲闲地卧着,消受着午餐后的快乐时光,哪能把这些低贱的蚂蚁放在眼里?

一个要回家,一个不让道,这不就僵住了,也把我的目光揪住了。

蚂蚁兄弟做出了出乎我意料的决定,它们要与那霸道无理的家伙干一仗,彻底打掉它的嚣张气焰。一只小蚂蚁试探性靠近“巨无霸”,用膝状触角轻轻挨了一下翅膀,就像微风拂动树叶,温柔得很。巨无霸身手敏捷,翅膀稍稍翕动了一下,就把蚂蚁震得跌倒下来,脚和肚皮朝了天。就在哨兵试探火力的时候,蚂蚁军团已经想好了策略,布好了口袋阵,从四面八方完成了对巨无霸的合围。它们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伸出细细的触角,向巨无霸抓去。蚂蚱哪见过这么多黑压压的战士,且不要命,敢弄险。“有时候,尊严比生命还要紧!”它这么想着,愤怒瞬间涌遍全身,攒起的劲儿仿佛能战胜一头牯牛,打算好好教训一番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念头刚刚唤醒,周身痒了起来,也沉重起来。原来,蚂蚁的刀剑刺着它坚硬的躯体,好些还正往它身上爬。翅膀扇动着,身子狂扭着,大须子乱轮着,却挡不住蚂蚁们的攻击。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话真是不假啊,”巨无霸思量着,“君子报仇,十年也不晚哩!还有三十六计,叫啥……”它是顾不得想了,狠劲翻动了几下身子,把些“敌人”抖落下来,然后张开翅膀,扑愣愣飞走了。

小时候大人上工干活,收柴禾打猪草的活儿就落到我们身上。家中姊妹六个,我排行在五,年纪小,力气弱。每天傍晚扛一小捆柴,或背一小背笼猪草回来。哥哥们会说:“妈,你看,长青才拾掇那么点儿,不够他的饭食钱哩!”母亲总是平平静静的回答:“人小嘛,慢慢来,蚂蚁儿能搬走泰山哩,还不是日积着月累着的缘故……”

我从母亲嘴里知道了蚂蚁的不凡和气力,戴个大力士的帽儿也不过分的。有天晌午,我圪蹴在院坝吃饭,一粒米从碗里撒出来,落到地上,没被狗发觉,就成了蚂蚁们的美餐。一只蚂蚁恰巧路过,觅见了。蚂蚁极小,身子轻过那粒米好几倍。可它不惧,毅然将头伸到米粒下方,慢慢往前推送。起初米粒稳稳地,瓷在坡上,毫不动弹。小蚂蚁不气馁,后退几步,猛冲过来,用长须子扶着,用头顶着。米粒,终于微微晃动了一下,朝前倾了一点点。蚂蚁得到了鼓舞,小小身躯里发出大大的气力,推着米粒翻了个筋斗。随着跌了过去,它调转头,匆匆绕到米粒背后,又使出刚才的招数,将米粒推个翻身。几个回合下来,小蚂蚁有些力不从心了。它想歇会儿,喘口气,心却放不下来,四处打量,防止着打了劫。终是路过的兄弟回家报了信,涌来一群伙伴,推的推,掀的掀,将美味弄进了家里。想着它们快快乐乐的享受,我是开心地笑了。

通常蚂蚁的作为是为了自身,可它能预见晴雨,做了名实相符的天气预报员,利了自己,帮了我们。

那时候没有广播电视,无法得知天气变化,父辈们从云彩、蚂蚁、竹鸡身上知悉老天爷那张脸是晴还是雨。夏秋时节,每当傍晚蚂蚁携家带口从低处向高处搬家时,过不了一两天准会下雨。谁也说不出个道道来,只是蚂蚁那样做了,雨就跟着来了。我们就惊奇了蚂蚁的神奇伟力,随时随地留意着它们的一举一动。后来才知道,“搬家”行为往往牵连着蚂蚁觅食、迁徙、分巢,只是感知下雨尚无确凿的科学证据。可老家人不在乎这些,只感激着蚂蚁们的尽责,从未失望过他们。

我们那里的蚂蚁个头小,却有一种黑蚂蚁,是普通蚂蚁的三个长,那对膝状须子就是一对钳子,能夹人,生疼生疼的。可能是七岁时的事吧,那个夏天的午后,尾着母亲到梁那边放牛。邻居家小男孩大概四岁,见牛从他家院坝过,嚷嚷着也要跟着去,便叫母亲捎带了。牛儿欢势地吃草,母亲忙着摘猪菜,我和那小男孩坐在草地上玩,不经意地看见旁边不远处有窝大黑蚂蚁,地洞里进进出出,互相嗅闻着打招呼。

明白这便是那夹人的蚂蚁,故意对小男孩说:“我们逮些蚂蚁玩玩,你先弄一只……”小男孩啥也不懂,上前伸手抓了一只。蚂蚁的身子悬了空,着了急,用长须子夹住了右手大拇指,留下两个针尖大的红疙瘩。痛得他大叫一声,狠着劲摔了一下手,把蚂蚁弹了出去,落到地上,跑了。

母亲闻讯赶来,一边说:“不痛的,不痛的……”一边吐口唾液在那疙瘩上,食指轻轻抚摸“伤处”。“你日哄人家碎娃干啥哩,以后再这样,不把你的耳朵拧掉才怪……”母亲不是嘴上说说而已,真的拧了我的耳朵,火辣辣得痛。小男孩抽泣着,像是家里那头大牯牛反刍,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多年后,当我和这个玩伴聊起往事时,他笑着回答:“要不是夹那一下,我还认不得黑蚂蚁哩!妹妹那时淘得很,我拿它夹了一次手,痛得她哭了半天。‘再不听话,黑蚂蚁就来了,妹妹吓得躲进我怀里……’”话未落音,他很得意地笑了。玩伴也四十出头了,常年在外打工,边幅也不修,笑时一撮胡子跟着一翘一翘的,酷似一只只大黑蚂蚁。便想起鲁迅的散文《风筝》,迅哥儿最后也是噎着了一坨饭,那样的感觉,我倒没有,实在幸运极了。

看过蒋子丹《一只蚂蚁领着我走》,牵引出好多感触,便觉得这辈子尾着一只蚂蚁走,或许比跟着一个人行,更可靠些。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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