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小河

—一直以为这些年走丢的是小河,今天才知道走丢的是我 小河很小,在我村庄的西侧,与村子一里路左右的距…

—一直以为这些年走丢的是小河,今天才知道走丢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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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很小,在我村庄的西侧,与村子一里路左右的距离,是我家乡母亲河的支流,悄无声息缓缓地流淌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向晚的余晖把最后一丝金黄留给大地的时候,劳累一天的人们纷纷跳进母亲河,洗去一身的污垢,在水里嘻戏打闹,浪花伴着欢歌在水面跳跃,是那么的美好。而我的小河却无一人光顾,冷冷清清地闪耀着自己的光,默默地流淌……

 

小河每到冬天,芦花纷扬,那被北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芦苇,在瑟瑟地发抖,天地之间没有第三种颜色,只有灰中混着白,白中混着黑。我从很小的时候,常常在被追打无处可跑时,一头钻进芦苇丛,鞋子被路上跑掉了,我把芦花摘下,包在脚上,再摘一大把放在我的怀里,我没有听到芦苇喊过一声疼。故乡小河边生长着的芦苇,抚慰了我整个的童年,至今还对芦苇还有着别样的深情。

 

为了报答它曾经带给我的温暖,夏天到来后的每一天我都去陪着小河。我的陪伴是别样的,现在想来像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一连三夏,我几乎每天中午都去小河里逮鱼,我从不知道小河的水有多深,也不管别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那里曾经淹死过两个外地逃荒的人。我只知道,这里是我无处可逃的选择。我在那里乐趣很多,水草上有蜻蜓蝴蝶,有青蛙野鸭,捉累了,就趴下来,两只手紧紧扒住岸边的泥土,学“打扑通”。有时也会有好奇的过路人,过来看我一个人究竟在这里玩什么,然后摇摇头,回家告知我的母亲和哥哥,说湖里一个大人都没有,那么热的天,空气很不干净,让把我先弄回去,好好管教管教再说。于是母亲手里提着烧火棍,就找来了,但她不敢下水,只能咬牙切齿地对着水里的我死咒活骂,骂我早晚是这条小河的鬼,我则由着她骂,只要烧火棍不落到我的背上,我必是专心致志地逮我的鱼,似乎骂的不是我。母亲骂累了,抹着眼泪走了,我觉得过分,就会乖乖的上来,扛着我自己制造的网,垂头丧气地跟回去。那时候很多事情不懂,不知道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为什么那么执着,到了今天,忽然就豁然开朗了,原来我前世和它有未尽的缘,才有了今生的约。三年的时间,我似乎没有逮到过鱼的记忆,同样我也没有成为那条小河里的鬼。但那段记忆,却一直没有失去,而且深深的烙在了我的心里。

 

母亲算是我的生死之交,听说生我的时候大出血,差点死了。哥哥们之所以那么恨我,大约是我曾经连累过他们,让他们差点失去了母亲(后来证实这一切都是谣言,充其量算是自己不受待见的原因,但不是理由),我那时还小,不知道什么是孤独,如果换做现在,一定有两个词可以准确地形容我: 孤僻和忧郁,说不定还能得到家里人额外的重视和偏爱,可我生不逢时,一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另眼相看,就连本家的那个德高望重的奶奶(那时大人干活很忙,树上也已经栓不住我,只好给奶奶家点面,让她负责带我们附近的几个孩子。奶奶很能活,前两年才死),也不喜欢我,宁愿把做衣服剪剩的边角碎布当成垃圾埋进粪池里,也不愿意给我扎个小辫。我好羡慕我的那些青梅竹马的男女闺蜜,奶奶挨个的给他们扎小辫,临到我的时候,就说我没有闺女样,视我如空气。我默默地走到一边,看着他们所有人,想着怎么逃开她的监管,去小河边,干啥都行,哭都行,我觉得那时的小河就是我的寄托和活下去的希望,让我深深地依赖。现在想想那个看似还没有思想的孩子,童年活的多么纠结。

 

小河上有一个很小的石桥,大爷说是他的处女作(大爷是我们那里最有名的修桥匠),最败的笔。我却莫名的喜欢,稍微大一点,会骑自行车了,每到下午,母亲会给我一个任务,让我去小河西面的花生地里摘西瓜,西瓜种在花生地里,离家有点远,两个哥哥虽然比我大很多,但都打死学不会骑车(大哥一直到死也没学会)。我通常摘四个西瓜,挑一个最不好看的自己坐在桥上先吃,剩下的三个拿回家给母亲和哥哥们吃。

 

我坐在小桥上,面朝西,一直把西瓜吃到隔着瓜皮能看到夕阳,然后在瓜皮上轻轻用指头左右掏两个小洞,用准备好的绳子系在两边,低着头去桥下的水里提水,我能看到我的“小水桶”在水里上下翻滚,也能看到我的脸随着水波,无限的循环扩大……玩累了,正着身子坐过来,我的两条短腿还够不到地,就感觉是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地摇晃,两只手紧紧撑在桥面上,看着太阳看着小河水,无限的满足。没有人从这个丑桥走,所有人都走那个好看的桥。我感觉小河就像我的亲人,我陪伴着它,它也陪伴着我,它丑刚好我也丑!同病相怜,自然惺惺相惜。小河在我的心里是有着生命的,虽然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话,但它无声的陪伴胜过万语千言,让我从不觉得孤单。

 

小河是东西向的,主流却是南北向,所以进初高中以后,我往返学校只能从小河边路过,却再也不能陪伴了。河上的小桥渐渐弯下了腰,像一个驼背的老人,终于一次我放学回来经过那里,发现它彻底倒了,趴下去了,我老远就看到那驼起的“脊梁”不见了,走近一看,果然……我默默地坐在桥边,无声地祭奠它,我童年的好伙伴。从此以后它再也没有东山再起过,人们把它倒下以后的身躯用脚慢慢踏平,从此和主流的河水再无交集,我的小河,失去了新鲜的血液,由此颓废,万劫不复。

 

小河慢慢干涸了,两岸水草没有了灵气,似乎从土地钻出来就带着满脸的皱纹,苍老不堪,河边再也泉不出清水,也不再能召来蝴蝶蜻蜓。最重要的是我也慢慢长大了,到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我开始移情春天里山上的老鼠花,地豆草,从此小河在我的生命中走失了。

 

一别经年,今年七月半回去上坟,我又经过了这条小河,却惊喜的发现两边又重新长出了芦苇,里面又有了新的生命,我用手机拍着照片,感慨万千,原来,小河一直在。我顿时醒悟 : 这些年来,真正走失的是我,而不是小河,我童年的小河,历经多年的死亡,如今又在苦难中复活,还是我童年的样子,低调朴素,与世无争,默默地流淌……

 

这篇是八月份写的,写完以后,忽然感觉小河是我心里不能为外人道的一个人,它的身份是多重复杂的,放在哪里都撑着我的心,也割舍不下,像一段久违的恋情。就一直放着,有关小河话题的文章,我一口气写了十篇,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每一次都不知从何说起,今天一梦醒来,忽然感觉自己的命运和小河的命运在梦里重合了,我终于把这篇烂尾了很久的小文以我的方式再次序章,想问问小河,你的世界我曾经来过,我的世界你可还记得?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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