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朦胧拜谒秋瑾

我是入冬后到的杭州,去西湖那天正下着小雨。车往平湖秋月穿行在孤山路浓密的树阴道上,看不到行人,压抑得有些阴森森…

我是入冬后到的杭州,去西湖那天正下着小雨。车往平湖秋月穿行在孤山路浓密的树阴道上,看不到行人,压抑得有些阴森森的。陪同我去的妻子见状说等天晴出太阳再去看秋瑾墓吧。她大概觉得是阴天,又去那么个地方,心里不由得打退堂鼓。我说,秋瑾被砍首后,曾十次迁葬,这才葬在西湖西泠印社桥畔,我还是要去拜谒这位巾帼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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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按导航停在湖畔边,我问停车场收费大姐秋瑾墓在哪儿?她指着湖边一处六角亭说:“那是苏小小墓,从那往右上石拱桥,桥那边就见到秋瑾雕像”。果然转过绿化带便见“慕才亭”内便是苏小小墓,圆顶墓上方水泥封得死死的,一丝丝气息都冒不出来。亭子周边六根石柱,每根石柱四面都刻着历代文人为此女写的诗词名句。此时,已欣赏不到“平湖秋月”,只有冷冷的西湖冬雨。我粗略流览一下石柱上那些名句,诸如“千载芳名留古迹、六朝韵事著西泠”,“湖山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铸金”,这个只活到23岁的钱塘名妓去世1520年了,后人仍然这么热衷扎堆似的把文人骚客诗句刻满石柱,恐怕也只有人间天堂才有此等闲情了。看似风雅,还是难逃一个“俗”字,这些文人身上染的胭脂味太浓了。


我径直走上石拱桥,这桥右侧是西湖主湖,烟雨朦胧;左侧是一湾荷池,正应了唐代李商隐那句“留得枯荷听雨声”之景。正前方早有一尊洁白的人物雕像映入眼帘,一女子左手叉腰,右手持剑柄,目视前方,身后是如黛般的山形与大树。走近时,见雕像底座上有孙文题写的“巾帼英雄”,前面还有一行字“鉴湖女侠千古”。
这无疑就是秋瑾女侠之墓了。

我在这位巾帼英雄雕像前默立许久,向之三躹躬。妻子拍了照片后,也过来默立躹躬。她小声嘀咕:“她太可怜了,被清廷砍首,死后怎么还被迁来搬去十次?”环顾四周,并无其他文字或记录,与石桥对岸苏小小那里的“热闹”相比,显得异常冷清。由往前百米,便是近代书家刻匠们趋之若鹜的西泠印社旧址,也关着门。一代先驱安息在这文人墨客出没与钱塘名妓墓中间地带,恐怕这边的活人那边的灵魂都不会怎么待见这位鉴湖女侠。


我在青年时期就崇拜秋瑾,最初也并非她在万马齐喑的社会里敢于喊醒受煎熬中的同胞们醒来,莫再像鱼儿在柴火正旺的锅里游泳,燕子般呆在着了火的巢中,更多是她的担当与大义。在晚清社会中,秋瑾是个妥妥的上流社会的官太太,却并不贪图享乐,心系煎熬中的同胞们与国家的命运。她目睹八国联军攻打北京,屠杀民众,火烧圆明园,满腔怒火。秋瑾在京城结识了京师大学堂总教习吴汝纶及其侄女吴芝瑛等人,听闻为变法勇敢赴死的谭嗣同在菜市口临刑前的悲壮情景,家国天下情杯更让她无法安于现状,遂去日本留学,寻求救国救民之道。秋瑾留学问道,绝非当今那些学历高得吓人、心无报国之志、腹无治国济世之策、只求一己之私利的留洋者们相能比,何止是天壤之别啊。

同样,秋瑾悲壮之死,也让那些不顾同胞生死的万千男人羞愧难当。1907年7月13日下午,秋瑾在绍兴大通学堂被捕,受刑后写下“秋风秋雨愁煞人”。被捕后第三天凌晨,一弯上玄月尚在天空上,秋瑾在绍兴轩亭口被押下囚车。浙江省博物馆里有个裘老木匠,那年12岁的他亲眼看到了秋瑾被“枭首之刑”全过程。他回忆说秋瑾被砍头时,一刀下去,头没掉下来,又补刀才砍下来。这个少年记得,秋瑾头颅落地,地上一片血水,天空泛起了一丝亮光……

十六年前的夏季,我到杭州时专程去了趟绍兴,在绍兴古城南部塔山南侧和畅堂35号找到了刚刚修复开放不久的秋瑾故居。那里的一位老人告诉我秋瑾被枭首后,绍兴慈善机构找个鞋匠将秋瑾的头缝上身体,草草装棺放绍兴府山脚下。此后七十余年间,她的遗骨历经十次迁移。死后当年秋天,秋瑾大哥从外逃难回来将棺木移到绍兴一处殡舍停放,人家获知是“女匪”不敢收,只好移放他处。冬天,秋瑾的好友吴芝瑛(见下图)、徐自华冒险在西泠桥畔买了一块地,1908年1月25日将秋瑾葬在西泠桥畔。可是未几,当地清延官员看到此坟时说,此女匪怎能下葬西湖边?秋瑾哥哥只好又移棺木回到绍兴。秋瑾死后两年,丈夫也病死了。12岁的儿子王沅德在奶奶的授意下,把妈妈的遗骨取出,归葬湖南湘潭昭山王氏祖坟。过去习俗,在外面非正常死亡是不能葬祖坟山的。秋是革命党,时清朝未亡,王家不怕连累,是很重情义的。

六年前的初秋,我去杭州时曾欲去近郊里鸡笼山踏访秋瑾遗骨曾埋葬过的地方。当地人告诉我,事情过去太久远了,那片青山间哪里还能寻觅得见旧时一堆黄土?辛亥革命后,秋瑾成了民族英雄,湘浙两省争抢秋瑾遗骨,1912年又复葬杭州西湖西泠桥畔。1965年初,杭州整治西湖边坟墓,秋瑾遗骨再次被取出来放一个坛子里,迁到里鸡笼山。后来,在周总理过问下,秋瑾与她的表哥徐锡麟等人迁到杭州南天竺烈士陵园。在当年迁坟人指认下找到了秋瑾的坟,遗骨颈骨上有明显的刀痕。1980年,杭州打造西湖名胜,将秋瑾遗骨又迁回西泠印社前的石桥边,竖了尊大理石雕像。

秋瑾死时才33岁,距今已有115个春秋了。秋瑾总算安息于西泠桥畔,与隔桥而眠的钱塘名妓苏小小做了邻居。传说中的苏小小死时23岁,石桥两端毗邻的两个亡灵相距一千四百余年。苏小小继续在历代文人骚客们的诗词里热闹着,不知道可有人得闲朗诵秋瑾写的“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诗?她以死殉国,唤醒亿万同胞,推动了辛亥革命。人生很短,却很悲壮。我们扪心自问:是否还心存报国之志?天下兴亡,女人断头颅牺牲在前,我们万万匹夫当有责。

我在荷塘边默坐良久,四顾茫然,起身揖别秋瑾墓园,我无心再去看那西泠印社,也不看清朝皇帝们落脚赏西湖美景的孤山。那些文人墨客所谓的风雅,与朝延皇上眼里的西湖美景,又哪里抵得过这尊雕像目光里的一湖烟雨、万般愁绪。我也不去凑那份热闹,于寂寞中别了这西湖,别了这杭州。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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