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蓝

人间色系 我也不知道“乍蓝”到底是什么蓝,反正在吾乡人眼里应是很蓝很蓝很蓝的蓝色。 他们也时常常会叠起来说“乍…

人间色系
我也不知道“乍蓝”到底是什么蓝,反正在吾乡人眼里应是很蓝很蓝很蓝的蓝色。
他们也时常常会叠起来说“乍蓝乍蓝”,做出惊诧或是惊艳的样子,为自己的发现而陶醉。比如,某物乍蓝锃亮,几乎可以自诩为宝了,天空的颜色、窗户的玻璃、铁匠铺里刚淬火的钢刃……乍蓝,似乎是一种反差很大的比较之后得出的判断,如东北话中的“贼蓝”、内蒙草原上的“瓦蓝”,却不到极致的最蓝。与之类似的修饰如“乍凉”,比如水乍凉,也只是凉,还不至于冷,苏东坡的“天气乍凉人寂寞”,有突然之意。乍蓝,也是。一种猛然发现、突然而来、忽然呈现的,有分寸的、比较而后的蓝。
不同色调对应着人内心深处难以名状的情感,乍蓝也是。
从那些光线的变化而变幻不定的色彩中,人们看到的不只是色彩的变幻,还看到了自己深藏不露的内心世界。蓝色,让人安静,心如止水,安静到有人以为它也是忧郁的颜色,音乐中的Blues蓝调,港台就译为“怨曲”。北方民族惯用的瓦蓝,是一种纯净、明亮又璀璨的蓝色,如法国人配色的高级蓝——克莱因蓝,纯粹干净,有强烈的视觉冲击。窃以为,我们本土的瓦蓝、乍蓝更符合自己的审美,如常听的草原歌曲中有“瓦蓝蓝的天上白云飞,我在草原眺望北京”。蒙古族歌唱家德德玛的经典曲目中有一首《蓝色的蒙古高原》,初听歌词并不以为然,心想草原当然应该是绿色的,另一首传唱更广的《美丽的草原我的家》不也有“草原就像绿色的海,毡包就像白莲花”吗,还有“骏马好似彩云朵,牛羊好似珍珠洒”,长满青草的蒙古高原咋还能蓝起来。直到去了真正的蒙古草原才明白,“望不尽”的“连绵”才是蓝色,深邃幽深辽远苍茫才是蓝色,乍蓝乍蓝的,如蓝天、大海、苍穹、星空。

随便聊聊的图片

世上有很多蓝色,看到“乍蓝”时,我们回到人间。
蓝色,时常如梦,靛蓝、碧蓝、宝蓝、藏蓝、钴蓝、湖蓝、孔雀蓝、宝石蓝……总有晶莹的雪峰蓝在那里,总有蓝天丽日在那里,让人在这美丽的世界中想到高远,想到无垠,想到空旷。那时人们常穿蓝色衣服,男人们好不容易从穷困脱离了黑色服饰的禁锢,一起又投进蓝色的怀抱,蓝色涤卡的、蓝色的确良的、蓝条绒的,深蓝、藏蓝、靛蓝……到处都是乍蓝一片,外来游客称我们是“蓝蚂蚁”。事实上,只是尚显贫乏却并不卑微,有一天这群“蓝蚂蚁”也会青出于蓝,成为惊艳世人的“乍蓝”。《荀子·劝学》的“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青与蓝都是蓝,青就是从蓝草中提炼出来的,但颜色比蓝草更蓝的蓝。更蓝是什么蓝?荀子没细说,若吾乡人给补一刀,必是“乍蓝”,放之四海皆准的“乍蓝”。乍蓝,无定蓝,许是人们心目中最理想的蓝色。于是,诗人们认为,诗若有颜色大约也是蓝色的。天蓝的时候,便能写出好诗,蓝色填满眼睛,像植入一汪碧海,诗意顿时弥漫开来,只要天还蓝,可能连夜晚也无法阻止一首诗的诞生,因为星光也是蓝色的,是乍蓝。对了,“蓝色多瑙河”一词正是来源于诗人卡尔·贝克的诗作“美丽的蓝色的多瑙河旁”,只有在诗人眼里一条心爱的河,才可能是蓝色的。

 

仍然是凡高。
凡高的画,直觉上见出两种色彩“最凡高”:一种是黄色,另一种就是蓝色。什么样的蓝色?凡高也不说,只用画笔和颜料回答,就是《星夜》那样无限深邃的又暗又亮的蓝,与黄色一样,都是那么浓重,乍蓝焦黄,强烈灼人。一个作家朋友说,那样的蓝色,“看进去,能把人眼睛看瞎,只跌进这颜色的深海与厚土,一下子间接性失明,周围的世界全都黯然失色,之后,又感觉眼睛被打开,无限的深沉,又明亮”。我说,不就是乍蓝么?他说,对,“乍蓝”这个词不错,既理解了凡高的蓝色中的突兀,又仿佛是从诗词里跳出来的“乍凉”“乍暖”,只不过这个“乍蓝”更令人神往,浮想联翩。问我哪里来的?我回复他,从小就这样说的。凡高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说,我在乡间劳动者的布衣上发现蓝,在成熟的谷物中发现蓝,在篱笆的枯叶前发现蓝,每一次发现都激动万分,连我油画中人物看去都像“蓝天深处的一颗星星”,原来“我一直在探索蓝色的调子”,竟然就是你说的“乍蓝”。

 

也许,幼时的我,在乡间也曾像凡高一样寻找过喜爱的蓝色,结果除了乍蓝的天是无穷无尽的、奢侈的之外,一部分蓝印在青花瓷碗上,一部分染在做纸花的彩纸上,别的蓝都渐渐落在了大人小孩的衣服上,年长的穿着黑蓝,一种蓝中带黑的颜色,年青的穿着毛蓝,一种比深蓝浅的、比较鲜艳的蓝色,而我们作为学生自然穿着与众无异的“学生蓝”,比深蓝浅、比毛蓝又深。自那时起,蓝色几乎刻进了灵魂,以至现在衣服颜色也以蓝居多。抬头望天,真想把那乍蓝的一片天裁下一块,披在身上或做成衣衫。
记忆里新年的一天,我穿着新做的蓝色衣裤在人群中得意地东张西望,我妈很为自己的手艺骄傲,她说看这一身“乍股儿蓝”的真好看。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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