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一身新衣,二轱辘眼镜一戴,品壶一端,瓜皮帽子戴上,比过去东川的大财东还势正

人上了些年纪,毛病就多。头觉紧,天没黑就想溜进被窝,鸡没叫就想起来,咋个“戳天明。”起来还不安生,在个院子乱转…

人上了些年纪,毛病就多。头觉紧,天没黑就想溜进被窝,鸡没叫就想起来,咋个“戳天明。”起来还不安生,在个院子乱转,搅的儿女们都睡不成个天明觉。
明堂伯就是这样的人。
考禄命,睡不住,没到时间就想起来,不起来浑身还不舒服、发木乱,不是腰疼就是腿疼,这不美那不美的,自己不睡还见不得其它人睡,总要弄出些响声,搅的儿女们一年四季都睡不下一个囫囵觉。这不,鸡刚叫,他就又起来了。
开开门,站在院子先咳嗽两声,然后上茅房,这是习惯。
咳嗽,是号令,是权力,是威严。
儿孙们听到这一声咳嗽,房间的灯就陆续亮了,偶尔有一半个窗户没亮的,在他第二声咳嗽没结束时准亮。
上茅房,明堂伯也是第一个去,家大业大的,人口也多,在同一时间上茅房,有时也尴尬。一个在里边没完,一个在外边急的转圈圈,没完的着急,脸挣的咋个关公,转圈圈的也憋的通红,再躲脚的里边的就当没听见,谁让步谁受罪。
为上茅房还有一个笑话,说有一回明堂伯肚子不好蹲在里头不出来,莲娃嫂子在外头等的实在憋不住了急的就硬扑了进去,吓的明堂伯没来得及擦勾子裤子一提就往外跑。
有人开玩笑硬说是看见了明堂伯提着裤子叫儿媳妇从茅房赶了出来,在村子里一传就是大半年。每每聚在一起开玩笑说起这事,明堂伯也不避讳就扯起嗓子说他还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娃,莲娃嫂子瞪着眼珠子说还不信治不了你外毛病。热闹人处处都是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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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茅房也得错峰。上完茅房,明堂伯照例上楼纳了一老笼麦草,用筛子筛了,倒在了牛槽里,拌了麸皮,加了水,用柯岔棍搅勻了,那牛就用舌头捲着麦草,咯嘣咯嘣的捲进了肚子。
明堂伯爱听牛吃草这声音,听这声音他觉得心里舒坦。牛吃草他也不闲着,趁着这功夫他揭开锅盖,添了一大锅水,从牛槽头屉揽了一笼头顿牛吃剩的草梗,放进了灶门里点燃,然后从背墙上取下那个旱烟锅,把那个泛着古铜色光亮的烟锅碗碗塞进绣着荷花的烟布袋里剜了几下。然后取了出来,左手姆指按了几下,把那旱烟按瓷实了,圪蹴在锅头门口,把那根烧了半截的火棍塞进了灶门里烧燃,用燃了的火棍放在旱烟锅上,然后猛吸几口,那一股股白色的烟雾就从明堂伯的鼻孔里喷了出来,向过了火车一样。
烟抽完,锅里的水呲拉泛响的时候,他拿起水瓮盖上的铁瓢舀了一瓢倒进了脸盆,把那双干硬的手伸进去,胡乱的洗了脸和手。
牛圈里的牛又哞哞的叫开了,前蹄子蹬上了牛槽。
“驴日的比我性还急,还没烫呢,又不急着下地。”
牛也能听懂人话,拾翻了两下,前蹄又下到了地上,瞪着铜铃似的眼睛瞅着明堂伯。
两碗麸子,一碗包谷皮,抓了一把盐,加上多半桶开水,明堂伯烫好了满满一桶精料,闻着都香。明堂伯把牛当儿子养,从不马虎。
过了霜降,该安的苗都安齐了,地里也没有过多的活路了。按说可以歇息了,猫个冬。可庄稼人四季都闲不下来,一天天,一年年,像重复着一个又一个圆,周而复始。
农人满眼都是活!
明堂伯把牛经营饱了之后,看着满圈的牛粪该起了。他端了把梯子,从牛房的竹楼上把那把用了二十年的铁锨从楼上取了下来。铁锨还是两月前出圈用了的,擦的镚亮,左右两个锨肩也磨的锃亮,且泛着白色的,温润的包浆,一不留神还以为是一把“玉锨”,锨口还算棱整,只是两个角磨的有丁点变圆,太阳一照,发出刺眼的金属光。
现在用上了机械化,铁锨也没多大用处,他儿子说明堂伯年龄大了,嫌这把铁锨太沉,体力跟不上,叫把这锨当破烂卖了换把轻巧点的,他不肯,说这把锨他用了二十年了,用起来顺手。
说这把铁锨还是旺生叔在老仓库里办铁匠铺时用汽车弹簧板打的,钢水好,耐用,用了几十年连个豁豁都没崩过,锨口也没卷,说现在没有铁匠铺了,想打也寻不着地方,留着也算是一个老作念,给后辈一个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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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农具,明堂伯从来是不將就的。他说工具是干活的根本,好劳力不如好作杖,工具美了,用起来舒心也省力。
锨把是明堂伯在牛斗沟弄柴时专门上到牛头上剁的刺狲子木,紧剥皮。用火煨了,挂在牛房的后檐墙上阴干了一年。锨把讲究用刺狲子木,刺狲子木瓷实,做锨把结实,光滑,不轻飘,用起来称手,没事的时候他就用瓷瓦子刮,刮的光溜光溜的。
经年久用,锨把呈现出了枣红色的亮光,像是涂了一层油脂,摸上去像是绸锻的感觉,又像是摸着婴儿的脸蛋。明堂伯时常把他这把宝贝拿出来夸耀一番。夸着夸着,老四孙子就不耐烦了,大眼窝一睁:“你外锨再能比我这拖拉机翻地快,我就把王字反反写。”气的明堂伯说四孙子这驴日的是拽坏革斗的货。
出了圈,明堂伯就把牛粪用独轮车推到门口的庭院里堆起来,把圈舍收拾的干干净净,垫上新的圈土。
粪堆一周后,就发了酵,回了性,然后用镢头打碎了,再一车车或一担担的送到了地里,撒上厚厚的一层,盖住了麦苗,明堂伯也就把一年的希望撒在了这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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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上金,腊上银,二三月上粪胡乱抡。
搞农业,也是粗不得的,比如上粪,腊月前最好,上一场粪,然后下一场雪,雪消粪化,来年定是大丰收。
都说明堂伯有五宝,黄牛,铁锨,烟袋杆,眼镜品壶少不了。
听说明堂伯的眼镜和品壶是老先人的老先人留下的,说是这两样东西出自皇宫,眼镜是纯天然水晶镜片,黄铜腿子,镜鼻是白银的。镜腿上还雕有梅花。茶壶是宜兴壶,上小下圆,像个坐着的罗汉,沉稳端庄,壶底落的是乾隆款。后来有收古董的三翻五次来高价收购,都没撘住锛子。
这两样东西明堂伯轻易不显摆,除了逢年过节或者是村里有了大小事才能见到。明堂伯是个讲究人,嘴能说,会看客。红白喜事都是他主持,换一身新衣裳,二轱辘眼镜一戴,品壶一端,麦克风一拿,再整个个瓜皮帽子戴上,比过去东川的大财东还势正,说两句品一口,那才叫一个棱锃,叫一个风光。他戴人热情,兢兢业业,给主家把事情办的井井有条,深得村邻们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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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堂伯板楼上的粮食囤就没空过,前几年听说他家民国三年的麦子还在呢。这当然是邻里们的夸张,但明堂伯爱土地,爱庄稼,视粮食如金子这是事实。他常说仓里有粮了,心里不慌,把饭碗端在自己手上才踏实。
平平淡淡,这就是明堂伯的生活。把平淡的生活过的开心,过的充实,这是一种智慧,更是一个高度。愿我们的日子如诗如画,平淡而滚烫!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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