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铸造皮囊又一年

昨天傍晚,我收拾好铁镐与锹拉回屋内,预报说晚上有雨。一下午挖山拉土,换过两次内衣。山里太阳照不到处,连风都是冷…

昨天傍晚,我收拾好铁镐与锹拉回屋内,预报说晚上有雨。一下午挖山拉土,换过两次内衣。山里太阳照不到处,连风都是冷的,我拉车要通过一段没有阳光地带,冷风一吹,贴身的湿衣裳彻骨寒。

回望院子东墙边土山,二十多天里,我拉出去的土也有三百来车,剩下的土方春节前若有几个晴天,就可收尾了。若是雨雪天,就当节后的劳动内容吧。挖山运土算得上全身运动了,推车上坡腰身下沉,双臂用力,往深沟倒土时要收力扣牢板车。最费力气就是每挖一锹土上车都需全身出力,这汗自然就出来了。

不急,山中时光很年轻,我铸造自己这副皮囊没有年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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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江南山野间劳动有几个年头了。初时筑园、垒石坝、挖鱼池,跟着山里石匠、瓦工师傅后面打下手。那时,乍娶媳妇抱上床,什么都新奇。一季活干下来,手皮被水泥烧烂了,两脚板皮肉裂开,走路都成了瘸子。想想这副皮囊几十年跟着我风里来雨里去,真没少受罪,往后山中岁月还指望这副皮囊呢。于是,学乖了。干活戴手套、穿鞋袜子,煮艾草水泡泡手脚,还破例涂抹些护肤品。

年轻时候听人家说心中若有爱就要大声说出来,历经挫折与伤痛,浸淫过山间日月星辰,稍微明白最该善待的就是自己的这副皮囊,不能光用不养。经年累月亏待、损伤了皮囊,最终吃苦受罪的,还是自个儿。我们都目睹过许许多多才情横溢者,灿烂人生就毁在了这副皮囊的某个零件上,让人扼腕叹息。尽管现在器官移植合法化了,且不说零件难觅,俗语“老婆是别人的好”,皮囊上的零件恐怕还是原装的好。况且,传说天堂有条不成文“规定”:只要原装货,不收组装产品。人活着,做下缺德事,旅途尽头天堂不收,地狱又未空出席位,灵魂只能在雨中飘荡。若是赶上风雪雷电,那就惨了。

远的不去说了,一路上走来,谁还没几个故事揣在口袋里?只是,有的人经历的故事都不在一个高度。“牛”年里,我山中劳动改造还是有成效的。春光里,我寻找石头,拖回来砌花坛,给那些花一份尊重。有时在外面寻得大石头,一个人撬得运石头就扶不了车,顾此失彼。有一次,一个过路的漂亮小媳妇回转身帮扶着板车,我还是没能将那块大石头挪上板车,气喘嘘嘘冲她说“谢谢”时,她丢下一句话:“你又没搞上,谢什么?”她长发一甩转身融入春景,我在春风里好久没缓过气来。

三九寒天,我“挖山”拉土情景,被山村里几个奶奶级别的妇女看进了眼里,她们隔着墙头喊话:“你山都挖得掉,开春到农村租几亩地种吧。”我城里同学孙叶青已在担心我挖山不止,若是挖倒了尼姑庵的墙角乍办呢?农家若是有地寻租倒还好,若是物色长工,遇到半夜鸡叫的周扒皮,我这刚刚有些复元的皮囊怕是吃不消。世上只有耕不完的田,哪有累不死的牛啊。我如此狠劲锻造皮囊,想着老了后能上山寻找适合做柺杖的那棵树。

春夏交替时,我居所出山口被定为“隔离点”,用于接纳从沪返乡人员。房子是现成的,下水道要改造。人们都很害怕,我蹓狗天天路过那里,见一抱粗的香樟树被挖掘机推倒弃之路边,实在可惜。我请来铲车移栽了一些尚未死去的香樟树,买了锯子,将那些堆在乱草丛中的大树锯断,用板车拖回来“栽”进地里,当作绿植攀爬支架。那些天,锯树最需耐力,而拖树上坡最耗力气。

山里民工见状,吃惊地对我说:“这不是一个人干的活啊”。我唯一的帮手只有老婆,她感叹说:“他把女人当男人用,把自己当牲口用”。这话真没说错,牲口吃粗粮干重活,我们人这个动物享尽天下美食,很多人沦为文不能测字、武不能挑糠之动物,整天一肚子坏水,做梦都想着如何害人利已。人若活得漂亮,不只是看活着的时候为人间做了什么好事,还要看其从人间消失后,给后世留下过什么有益的东西。有的人活着已被人骂,指望死后别人默立致哀,那也扯蛋了。


这一年,不,应该是这五个春秋里,我在山中锯树、砌石、挖山、种菜,让我在城里消蚀殆尽的身体复元了许多,吃饭很香,倒床入睡。友人说我文章里没了戾气与愤怒,时时处处能感知生活中的许多小美好,内心多了些从容与淡定。98岁高龄的郭因老先生前天给我留言:“你这日子过得很有意思,很有味道。真佩服你那挖山搬大树的狠劲。”老先生智慧超群,目光如炬,他可能看穿我狠劲锻造皮囊,除了在山间寻找“柺杖”,可能还另有人间阳谋呢。

昨夜,果然有雨,早晨见鱼池里涨满了水。今天不能“挖山”也无可惜,煮水沏茶,读读书,慢等东坡肉上桌,也好。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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