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儿

父亲将白土疙瘩放入铁盆的清水中,一股刺鼻的泥腥味扑面而来。不一会,铁盆里的清水变得浑浊、黏稠起来,父亲和母亲用…

父亲将白土疙瘩放入铁盆的清水中,一股刺鼻的泥腥味扑面而来。不一会,铁盆里的清水变得浑浊、黏稠起来,父亲和母亲用抹布蘸着泥水,开始“抹墙”。

随便聊聊的图片

那时候,“抹墙”是过年扫舍必不可少的内容之一。那年月,水泥白灰金贵,家里盖房,除过堂屋用水泥白灰粉刷外,厢房、后背、厨房的墙壁便用麦草和土和成的泥来粉刷。土墙经过一年的风吹日晒、烟熏火烤,变得乌黑不堪,这就需要扫舍时“抹墙”。“抹墙”的白土,是父亲从庄西的土崖下挖来的。经年的日晒风化,使它们瓷实得像块石头,泛着一种嫩生生的白色光泽。父亲和母亲架着梯子,抹过后背墙,开始抹厨房的山墙、房檐墙。母亲甚至揭了炕席,扫净炕上铺的麦草,将炕面用泥水抹过一遍。新抹过的墙壁,晾干之后,一下变得清爽、干净起来,家里屋内屋外透着股敞亮、新鲜劲儿。土是吉祥圣洁的,从那些弥漫在家里四壁的土腥味中,似乎能嗅到新年愈来愈近的味息。

 

自腊八一过,故乡罗局镇的年集一集比一集旺起来。清晨太阳一露头,通往镇子的土路上,满是拉着架子车、骑着自行车的赶集人。不到九点钟,镇子上南北、东西走向的两条街道里,摩肩接踵、熙熙攘攘,黑压压满是人。街口木架上,挂着一扇扇似乎还散发着热气的白花花的猪肉;街道两边,有卖葱、蒜苗、青菜、萝卜的,还有卖八角、桂皮、香叶、花椒之类调料的;有卖过年走亲戚的挂面、点心的,还有卖笊篱、襻笼、簸箕之类竹编用具的,也有卖衣帽鞋袜、大人小孩衣服的。那些卖羊肉泡、臊子面、擀面皮的,找块空地,支起布蓬,将吃食摊摆在了街道上。街道里,响着商贩们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空气中飘着一股股羊肉泡的膻香味,臊子面、擀面皮的酸香味。年集是热闹喧嚷的,更是红火生动的。所谓年丰物阜、市场繁荣,就是故乡年集上的那种景象!

 

父亲喜欢跟年集。走二三里路,有时买一捆葱、一捆蒜苗,大多时什么也不买,从清晨吃罢饭一直要在集市上转腾到吃晌午饭时。父亲真正喜欢的,是年集上的那股红火热闹劲儿!

 

祭灶过后,母亲便要蒸年馍。蒸馍的面,早在前天傍晚就起好了,盛在一口大瓷盆里,严严捂在炕头。经过一个夜晚的发酵,面醒了,满满一大盆。母亲将面摊在案板上,开始忙活了。风箱啪啪作响,灶膛里的干硬柴越烧越旺,燃起一团熊熊火光。案板上,擀面杖、菜刀叮当作响,母亲揉面、切面,团馍、包包子。这时候,母亲是忙碌的,但脸上的神情却是安详的,抿着嘴,眯着眼,笑嘻嘻的,内心像藏着一个喜庆美好的秘密。蒸笼里的热气上来了,厨房里,水汽、烟火气里飘过一股淡淡的面香味。头一笼馍出锅了,一个个鸡蛋、核桃般大小的年馍,雪白雪白,咬一口,筋道而暄软,唇齿间满是麦面朴实的清香。母亲时常要在年馍上用染料蘸梅花点,有红点点缀的年馍,显得更喜庆好看。年馍蒸熟后,母亲常要给左邻右舍的婶子端四五个年馍,让大家瞧瞧自己的手艺,尝尝鲜,更让大家一起分享过年的喜庆与欢悦。

 

在关中西府,燣臊子是家家户户过年时必不可少的。燣臊子的肉,讲究肥瘦均匀适中,以猪前、后腿肉为上品。燣臊子是细活,姜末、干辣椒、白酒、八角、桂皮、花椒的搭配,醋、盐、味精、辣椒面的放入次序,灶膛里火的强弱,只有那些常年燣臊子的行家能摸着门道。村庄里总有那么几个人,燣出的臊子肥肉不腻、瘦肉酥嫩、酸香适中,别具一种滋味。这时候,他们便成了村子里的大忙人,一支烟,一杯茶,几句恭维话,便亮出手里的绝活。肉在油锅里滋滋作响,铁铲沿锅底不停翻搅,倒入黑黝黝的家酿醋,一股刺鼻的酸香味从锅里溢出来,等到放入盐、味精、辣椒面之后,臊子快熟了。这时候,铁锅里红油翻滚,一股股香辣辣的酸香味越来越浓,弥漫得厨房、院子里到处都是。香味儿飘过院墙,落在门前街道里,离得老远都能嗅到,好像整座村庄都是香的。

 

年,一天比一天近了;年根,一场雪落了下来。素洁的雪花,落在田野上,落在屋顶、院落、街道里,刚刚还喧腾热闹的村庄,一下变得寂静起来。偶尔,有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从村庄里响起,但却使村庄显得更空阔、寂静了。那些奔走在远方的人,终于踏着满地白雪回到家了,远远望见故乡村庄的轮廓,心里泛涌上的是故乡所独有的年味儿!

 

年味儿,就是老屋土墙所散发出的那种泥腥味,是镇上年集时街道里万人攒动的市井烟火味,是年馍的清香味、燣臊子时酸辣辣的油香味;它像一道光,使万物笼上一种吉祥喜庆的光泽,即使生活里有艰难有坎坷,但人心里升腾起的却是朝阳般新鲜、蓬勃的虎虎生气!

关于作者: 加米

为您推荐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