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飞速地从空中掠过，大家还没来得及反应，“噗”的又一声闷响，是碰在了啥上面，随着一声憋着嗓子的叫唤“哎哟”！都知道数学老师又开始发功了。
令人诧异的是，这颗粉笔头是击中的王智。
说起王智，个个老师都喊头疼，上课打瞌睡，下课精神头十足。
王智也是个个老师都不怕，唯独怵数学老师的粉笔头。
按说王智是不敢在上数学课的时候睡着的，但这次不同，他熬更守夜地打了一晚上的电子游戏，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否则会招来团队的鄙弃。
前一天晚上，父亲出差，母亲在医院值班。王智觉得自己的运气就跟瞌睡遇到枕头似的，想啥来啥，与人早就约好的上线时间终于如愿以偿，他可以毫无顾忌地用爸爸的电脑打游戏，好过平日里贼兮兮偷着玩。
王智打小就聪明，极会察言观色，总是在父母不大和谐的关系里找到适合自己的空间。他在家里有时还是一味调和剂，会左突右挡化解父母的矛盾。更多的时候，王智就像空气一样地存在，被父母忽略。
王智的聪明还体现在他的学习成绩上，别看他经常上课打瞌睡，但考试却不含糊。这一点是老师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所以大多数老师都姑息他。但数学老师不同，他是班主任，所以也格外认真。
王智数学课打瞌睡的代价不止于挨了粉笔头，还被请了家长。
妈妈下了夜班，便被老师一个电话催到了学校，陪着笑脸挨了一顿训，没好气地甩给王智一句话：“等你爸爸回来收拾你。”妈妈涵养比较好，懒得动他。
王智心神不宁地熬过了两天，爸爸出差归来的当天晚上，一顿暴揍在所难免地降临在头上。
王智的爸爸最见不得他犯事，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是摊上了，必是一顿老拳。
考试就更是了，成绩下来，王智提心吊胆，不分大考小考，只要有人考的分数在他的前面，必挨打。逼得王智只准考好，不得有差池。
王智的爸爸由于工作的原因，与外界的接触比较多，听闻的消息也多。这对一个家庭来说是好事，有啥事儿了，可以找人托关系。可对王智就未必了，他不仅要明着与同学PK，还得防着外校的“暗箭”，一旦他爸爸发现外校有考得比他好的，也必是一顿家法侍候。
起先，王智还申辩，说外校与本校考的都不一样，哪有可比性嘛。但他爸爸却秉持无理三棒棒有理棒棒三，从不和他讲道理，只看结果，考试成绩就是王道。
王智觉得是要被爸爸百炼成钢，揍成一副金刚不败之躯。他常常安慰自己，认命吧，谁叫他是老子，我是儿子呢，就这样将就过吧。
但有一次，他被父亲整得死的心都有了。
2
一次期末考试，恰逢父母都不在家，让他去外婆家住。但这难得的独立在家玩游戏的机会，王智是不会放弃的，于是编理由哄外婆，成功地在家当山寨王。游戏打得昏天黑地，早上迷迷糊糊醒来，已经晚了，他匆匆忙忙跑到学校，结果数学考试卷子有一道题没做完。
他知道一顿胖揍是免不了的，爸爸回来，成绩也刚好出来。但这回出人意料的是，并没有迅疾地迎来爸爸的拳头，父亲黑着脸将他提溜起来扔进车里，一路狂奔到车水马龙的热闹地界，将他捆在电线桩上，形同游街示众，路人络绎不绝地从身旁过去，招来诧异的不解的同情的鄙视的目光。
人都是好面子的，王智从来都只是在家里挨揍，而他爸爸也不打他的脸，所以在外还保留着一份尊严。那一刻的颜面扫地，把他直接抵进了生不如死的境地，若不是绳子捆着，旁边不远就是大桥，他说不定会来个现场了断，把自己短短的生命年华交代了。
王智魂不附体地在太阳下被炙烤得昏昏然，有人给他喂了水，还给他松了绑，把他搀扶进车里。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重回小时候妈妈的怀抱，有一种久违的感觉，身体的虚弱无力和心里的羞愧难忍相交织，王智把头朝那搂着他的臂弯里拱了拱，一个舒适的姿势让他沉沉地陷入了昏睡。
醒来的王智，知道是警察把他送回了家。打那以后，王智仿佛重生一般，小小年纪却觉得自己趟过了鬼门关。他更少了与父母的交流，沉默寡言到非必要绝不张口喊一声爸妈。除了上学，王智把所有的时间都付给了游戏。
孩子从小学到中学，几乎所有的家长都像防贼一样防自家娃儿沉迷电子游戏。
围追堵截是家长们的惯用手法，网吧门口，常常会有家长捉到了自己的小孩，威胁说：“再打游戏，就敲断你的手指！”
也有温和如你的，常常为监控孩子有没有上网打游戏而苦恼：“我穿着袜底板轻轻溜进去，鬼娃儿就赶紧小化了电脑页面，不知道前一秒钟到底在干啥？唉！”
更有那些忙得天昏地暗的家长，只拿学习成绩说话，若下降就是鲜明标志，直接会与沉迷游戏挂钩，于是大动干戈加以整顿。
王智很神奇，学习成绩一直保持着没有明显改变。加之父母的无暇顾及，他不仅在狭缝中寻找电子游戏的乐趣，还开始涉猎当时社会认知度不算高的电竞，背着父母悄悄参加了社会层面的电竞赛事，结交了一帮志同道合的队友。
一次比赛，王智和他所在的团队获得了大奖，网络、电视、报纸等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了相关消息。王智的爸爸从报纸连篇累牍的报道中获知，王智居然被称为电竞的明日之星，还刊登了一张不甚清晰的照片，王智在其中露了半个脸。
晚上，一家三口难得地都回家了。王智的爸爸憋了一整天的气，面对前来给他道贺的左右同事还得陪着笑脸，这会儿卸下浑身绷着的武装，一股脑儿地倾泻在了王智身上。
挨了一顿痛打的王智饿着肚子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嘟嘟囔囔抱怨：“明明2003年电竞就正式列为了我们国家的第99个正式体育项目了，这都过了几年，早就有了数千万的爱好者，一天还在上班的人，啥都不懂，孤陋寡闻，简直不可理喻，等着，我一定要成为电竞的佼佼者。”
很快，王智的雄心壮志被一瓶矿泉水浇了个稀里哗啦。
3
第二天一早，王智从梦中惊醒，是妈妈在敞开的房门前喊他起床。被锁在卧室里一个晚上，王智饥渴难耐，看到饭厅餐桌上有一瓶矿泉水，拿起来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接下来的早饭吃了一半，他就人事不醒了。
王智从一会儿被托上峰顶一会儿被拽入谷底的摇摇晃晃中醒过来，才知道一切的感受都是真实的，整个人在随着奔驰的车辆颠簸。让他惊诧的是，从车窗望出去的一切是陌生的，大山深处，满目苍凉。
王智刚刚动了一下麻木的肢体，左右两个汉子立马出手摁住了他。副驾位的母亲侧过头来：“给他戴上头套。”这一刻，妈妈在王智的内心膨胀起来，俨然一副黑社会的样子。他知道是妈妈的杰作，才让他毫无知觉地被困，腾云驾雾般地来到这里。心中愤懑与无奈还夹杂着失望，他没有做出任何试图反抗的举动。
接近黄昏，车终于停了下来，王智被人牵着下车，头套被摘了下来。这时候他才明白，被送进了青少年成长训练中心。这里高墙矗立，铁门紧闭，不许开窗户，更不许探头。
妈妈也留在了那里，同其他学员的家长一样，住在训练中心外边指定租住的地方。王智心里有一丝安慰，觉得妈妈怕他人生地不熟，还是心疼他的。后来才知道，怕孩子有过激行为，家长必须随叫随到，训练中心将家长捆绑在一起是为了免责。
王智的噩梦真正开始了。
当天晚上，他拒绝被剃成紧贴头皮的青皮头，被教官把头按在门上，用戒尺狠狠地抽打屁股。这是他的第一课，训诫是：绝对服从，不得违抗！
还没有适应，王智又被鞭笞了，因为他不愿意忍受被屈辱地扒光衣服，没收全部物品，换上同所有人一样的衣服。
鞭子第一下抽在身上的时候，他本能地反抗起来，人高马大的王智还是有些力气。但被强壮精悍的教官摁住，当鞭子抽到第十下的时候，他感觉眼前一片模糊，疼痛在体内炸开。
“既然来了就好好改造，别给我找事儿！”教官的吼叫令人心悸。
在训练中心，吃得差，住得挤，每天只允许睡5个小时，大量的时间用于训练。
围着操场跑步，全凭教官心情，不喊停就一直跑下去。做下蹲，直到腿部失去知觉。稍有懈怠，随时随地都会挨揍。
有个学员脸色苍白，直喊肚子痛，教官却冷笑着吼：“一个逃避训练，全班受罚！”于是那个人回到寝室被其他学员群殴。
每天的心理课，就是大量毫无逻辑、咒语般的车轱辘话，生生往大脑里灌，必须背诵，答不上来就会挨揍。
被高强度超越生理极限的体能训练和人格分裂的洗脑狂轰，许多学员神情恍惚，睡眠丧失，精神几近崩溃，不少人都有过自杀行为。
王智从进了训练中心，就开始了反反复复的良心责问，总觉得自己没有不对劲儿的，那反过来，就是父母不对劲儿了，他甚至钻牛角尖地认为父母不是亲生的，把他送到这个鬼地方是要抛弃他。
一天中午饭，王智从汤里夹出了一块烂抹布抛在桌子上，引来大家一阵叫唤，王智被教官拖出去一顿胖揍。他绝望至极，乘人不备捡来教官喝完的酒瓶，敲碎成玻璃片割腕，却被发现抢救了回来。他好想看见妈妈。
伤口结痂了，王智也没能等来妈妈，却被冠以“消极抵抗”的罪名，挨了二十鞭子重罚，直接晕死过去。
王智看明白了教官的嘴脸，就是一些社会上的混混，不管你有多倔强，也能把你打服。
他学乖了，藏起了所有的心思，学会了委曲求全，咬着牙熬过了漫长的训练期。为了能顺利出去，结业仪式上，所有人都按照教官的剧本进行表演，来接孩子的父母真以为他们都训练有成，脱胎换骨，变成了眼中的乖宝宝。
但王智知道，那不是正真的他，情感上他与爸妈更加疏离了。
4
王智的话音停了，听的人还一楞一楞的。
本是一群朋友小聚，酒酣耳热之时，有人提议谁谁谁来一段痛彻的，王智便拉开了话匣子，讲述了自己中学时被父母强制戒网瘾的往事。
极具带入感的情节骇人听闻，众人惊掉了下巴，有人冒了一句：“王智，你父亲是干粗活的吧？”言下之意，这似乎才配得上动辄就揍人的暴君。
“我父亲曾经是市长秘书。”王智的话不啻扔下了一颗炸弹，这一嘴爆料堪比其惨痛的经历，场面骤冷，大家仿佛一时半会喘不过气来。
真不可思议，这样一位有文化有见识有地位的人，应该是智者，哪能是暴君呢？
朋友感叹，在那种强压下，王智还能够有这般阳光大男孩的模样实属不易，若不说，都还以为他成长平顺，没遇到过什么坎坷。
“唉！我遭受打击抑郁过，一是靠自我救赎，二是用打电竞挣的钱去看心理医生。”王志叹气道。
朋友问王智：“现在还打电竞吗？”“那必须的呀！我现在是受聘的电竞指导教练，但并不影响我的主业。”王智脸上顿时阳光灿烂。
夜深了。临别，朋友似乎想到了啥：“王智，如今你也当爸爸了，以父亲和儿子的双重角度，会与你爸和解吗？”
“不，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我能正视不堪回首的过往，只是与自己和解了。”
王智的回答显得无奈。
唉……众人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