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自行车

楼梯的转角底下,顺墙而靠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坐垫上布满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车头上的铃铛不知道何时,早已锈迹斑斑。…

楼梯的转角底下,顺墙而靠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坐垫上布满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车头上的铃铛不知道何时,早已锈迹斑斑。脚踏板的外壳少了一块,只剩下一根棍了。

 

老旧的自行车,像极了如今的父亲。父亲,曾是它的主人。

随便聊聊的图片

 

前两年,父亲拿它当拐棍 ,推着它去赶集,回来时,还像小时候一样,给我买几个炕炕馍挂在车头上。

 

时光总是不能慢着走。这一晃啊,父亲快八十岁了。只能拄着双拐,艰难的迈出小碎步往前挪。

 

父亲的其他子女,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孝顺他。只有我,嫁的远,身体也不好,对父亲的陪伴少了又少。

 

一大早,我的弟弟便开车去城里了,他又去给父亲买药。父亲起床后,推开房门,一股刺鼻的尿骚味弥漫整个房间。或许是怕麻烦我,或许是怕我责备他。他把尿湿的衣服搭在了床边的桌子上打算晾干。

 

床上铺的盖的都尿湿了,我默默地拿到水池里洗。当被套里裹着的稀屎糊到手上时,我连着干呕了几下。我不停地对自己说:“每一个做子女的,在婴儿时,父母也是这样给我们洗尿布的。我这才照顾一天啊,好意思嫌脏吗?”

 

午后的暖阳,走过屋顶,轻轻落在窗外的柴堆上。父亲蜷缩在火盆旁盯着火苗发呆,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我想用角落里的自行车推着他出去晒太阳。

 

父亲摆摆手对我说:“不了不了,你推不动我。”我只好扶着他,坐在屋后的石头上说说话。

 

“这人老了没益处了,惹人嫌,一身的病,一哈死了算了。”父亲自言自语着。

 

这灵魂去了几里地,脚还在原地的老人,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为了让他开心。我试着帮他回忆关于自行车的故事。

 

“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吗?有一次,我妈给我喝石灰水,想打掉蛔虫。还听信神婆的话,把一张鬼画桃符的纸烧成了灰,用水冲给我喝。后来,我肚子疼到在地上打滚。”

 

父亲苦笑着说:“记得记得,我骑着自行车想把你往医院送,下杨湾坡时,后轮刹车坏了,慌乱中,我捏了一把前轮刹车,咱俩都翻跟头,摔进沟里了。幸好遇见咱们村里的曾永珍大夫正要去中医院上班,他就用摩托车先把你带上。他还训我们当父母的糊涂。”

 

父亲笑着,说着我儿时的事。突然又开始叹气:“现在没能力,成拖累了。”

 

“我们都有老的那一天。你年轻时候可算咱们村里的能人。我妈活着的时候,从她嘴里得知,你自幼失去双亲,十六岁就当了村里的会计。还是方圆十里红白事的总管几十年。结婚时,你穷得叮当响,只有一间摇摇欲坠的土墙瓦房。你看你从一间房,换成了三间房,再换成了楼房。还养大了我们五个。”

 

父亲的眉头渐渐舒展了。他撑着拐杖,挺了挺腰:“我从小爱学数学,算盘敲得好。生产队的账,我没出过错,队长我也当过。”

 

“这些优点都没遗传给你的儿女们。特别是我,一算账,就头疼。你做生意的本领也在我这里失传了。”我责怪父亲。

 

父亲的嘴角露出了笑容。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你看我这里少了一块肉,就是年轻时,大冬天骑着自行车,出去做点小生意,给冻伤的……”

 

“你经常说自行车是你的半个儿子。”我插了一句。

 

父亲笑得眼睛眯成了缝。

 

“嗯嗯,我去山里收猪崽,有时候路不好,我扛着自行车和猪崽走一段路。第二天骑车去镇上,去城里贩卖,能赚一二十块钱……”

 

斜阳洒在父亲的脸上,洒在他一条一条的皱纹里。他的唾沫星子开始飞溅,曾经的艰苦岁月,成了他暮年时骄傲的话题。

 

“你当年可是咱们村里第一个不安分的庄稼汉。你种桃园、西瓜、鱼塘。然后装在蛇皮袋里,挂到你的自行车上去集市上换钱。”我如此评价父亲,他只是不停地笑。

 

“好像是八几年吧,我用自行车带了两麻袋桃子去洋县城卖。两个小伙子说全部买了,让我给送到家里去,刚推到小胡同里面,他们背上桃子就跑了,钱还没给我。”父亲气愤地给我讲。

 

“后来呢?后来呢?”我反复问。

 

“后来我追着其中一个人屁股后面喊!”

 

“你不考虑个人安危?”

 

“顾不了那么多,指望这些桃子卖了给你们几个交学费。那小伙子被我追到无处可逃,撞上你建民哥的警车了。”父亲慢悠悠地讲着,我太想知道结果了。

 

“咋处理的?”我急切地追问。

 

“你建民哥说这属于抢劫,看是罚款还是扭进派出所。同伙也被供出来了。我考虑到是年轻人,想给他们一次改错的机会。只收了桃子的原价,然后放了他们。”

 

如果放在很多年前,我会认为父亲这样处理太窝囊。而此时,我愿意相信是父亲的仁慈。

 

我踩了踩脚下平坦的水泥路,对父亲说:“后山坡上,还有河边的羊肠小道,最早是你领着家人和村里人挖出来的形状,才能使自行车和架子车通过。也许大多人都忘了。”

 

父亲变得激动起来,用拐杖敲了敲水泥路,傻笑着连连点头。

 

父亲也一定没忘,我的妈妈,曾坐在他自行车的后架子上,一坐就是半生。从一个人,后来到我们一大家人。

 

我也没忘,我曾坐在自行车的前杠上……

 

临近黄昏,村里来了收破烂的。

 

父亲坐在角落里,用抹布擦拭着自行车。

 

“把这卖给收破烂的,你看咋样?”我试探父亲。

 

父亲低着头,一只手抓着自行车,一只手擦着缝隙里藏着的灰尘。

 

过了一会,才冒出一个字:“不!”

 

我笑而不语。端来一盆水,放在父亲身旁。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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