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叶子从天空划过

湘秀多大就出门打工了?这个问题刘彦从来没有问过,只是凭感觉判断。大概是初中毕业湘秀就出门打工了。懵懂的湘秀不知…

湘秀多大就出门打工了?这个问题刘彦从来没有问过,只是凭感觉判断。大概是初中毕业湘秀就出门打工了。懵懂的湘秀不知道,不读书意味着什么?就如同山村里其他的孩子一样,不少初中毕业就出门务工了。随便聊聊的图片

出门的湘秀和村里别的孩子没有两样。务工的日子,生活简单得很,接触的圈子基本还是和自己一样的青少年。虽然去过很多城市,看过很多高楼,可湘秀的世界还是和山村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去过很昂贵的商场,看过很名贵的东西,但湘秀知道,那些东西和她的世界没有任何关联,从来未曾停留过几眼。

湘秀其实是很安分的,大约十八岁的时候,湘秀稀里糊涂喜欢上了理发的阿甘,觉得阿甘很飒,尤其是那迎风而动五颜六色的头发,在阳光下能发出耀眼的光芒,很能迷惑湘秀。湘秀几乎把所有的好都给了阿甘,湘秀觉得那是天经地义的,包括湘秀微薄的私房钱,本准备买一副银镯子。湘秀青春最浪漫的梦想是,自己细细的胳膊套一对银色的镯子,坐在最好看的花轿上,嫁给自己最心仪的男孩。现在湘秀觉得阿甘就是,至于戴不戴镯子,湘秀觉得不要紧了,湘秀觉得阿甘最重要,虽然阿甘每个月都会以种种理由以借的名义向湘秀要钱,可这些湘秀都没有在意。虽然厂区外面也有城市里的帅气男孩经常示好,姐妹们都怂恿湘秀交往,可湘秀始终没有一点回应。湘秀觉得那是两个世界,湘秀觉得阿甘和她才是一个世界的人,阿甘也来自偏远农村,和自己有相似的生活场景。湘秀觉得她和阿甘才会有爱情。

有很多姐妹经常劝湘秀,说阿甘人品不好。可湘秀就是听不进去,她只听阿甘的话。

“这个死心眼的女子啊,终究会吃阿甘的亏。”一起务工年长的红梅经常这样说。

可湘秀不这样认为,在她的感觉世界里,阿甘是好人,虽然没有给她花一分钱,甚至甜蜜的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可湘秀就是认定了阿甘。

阿甘家里穷,阿甘负担重,阿甘不懂浪漫,阿甘太老实。在阿甘消失的时候湘秀总这样自己说给自己。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湘秀找阿甘的时候,阿甘经常会不在。好几次湘秀去找的时候,阿甘都说他不在。湘秀不甘心,会在等待的时间好几次去看,她担忧忙碌的阿甘吃不好饭,可分明能听见阿甘在房间的声音。

“阿甘!阿甘!”她一喊叫,房间就陷入了寂静,任她怎么喊也不会有回应。这让湘秀很郁闷,总感觉自己是不是听觉出现问题。

 

后来的后来,只有阿甘找湘秀借钱的时候,湘秀才能见到阿甘,湘秀找阿甘的时候,阿甘总一副特别不耐烦的样子,这让湘秀很伤心。也许恋爱中的女人都一样吧,湘秀总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总想加倍的去疼,去爱,觉得那样阿甘会待自己好一点。

打工的厂子附近有家商场,橱窗里放着一条黄丝巾,印着淡雅的兰花,湘秀觉得很美,很好看,工资发了湘秀总会去看,可价格的昂贵让湘秀总下不了决心。湘秀很孝顺,工资留很少一部分其它的她基本都会邮寄回家,因为阿甘,她这半年都没有舍得和姐妹们一起逛街买东西了,尽管她们平常买的东西也都不贵,可湘秀舍不得。

突然有一天,阿甘来找她来了,这让湘秀很激动,阿甘已经很久没有找过她了。阿甘要带她去那家商场,湘秀的心快要跳出胸膛的感觉。

“也许阿甘会给她买那条丝巾吧!”湘秀憧憬中的画面温暖且美好。包括想到阿甘围到她脖子的动作,这些都柔软得她的心跳加速。

“记得带上钱哦!”临出门时阿甘强调说。

“带了,带了。”湘秀还没有从幻想中清醒过来,一迭声应付着。

阿甘果然带她径直到了那条黄丝巾跟前,同时告诉他,他妹妹特别喜欢这条黄丝巾,他没有钱,先借阿秀的钱买上,回头他还给湘秀。

这让湘秀很失落,可懂事的湘秀还是掏出了钱付了款。虽然阿甘同样的理由无数次和湘秀这样借过钱,并且从来没有还过。可湘秀还是没有犹豫。虽然心情有点冷了。

第二天,湘秀还是准备了一些好吃的东西给阿甘送过去了。没有想到,阿甘正殷勤的给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修剪脚指甲,女人放浪的笑着,指挥着阿甘,最奇葩的是,湘秀买的黄丝巾正围在那女人的脖子上。

湘秀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那个屋子的,那一天的阳光白花花的刺眼,那一天,湘秀没有了爱情。后来湘秀拼命回忆那个女人她在那里见过,慢慢才回忆起来,那说话的腔调她似乎在一个叫站街的地方听到过。那是她们出行必经的一条街道。工厂里的男工经常互相调侃说站街的故事,湘秀不傻,隐隐知道那里故事很多。对了,那女的那天在阿甘房间随意摔落的红色高跟鞋,湘秀曾经见到过,有次在站街看见一个女人大街上拉扯一个男客,羞得湘秀低头跑过,好像自己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低头跑过的时候就看见了那双鞋。那个声音由于特别,湘秀要忘记都很难,所以印象牢靠很。

 

湘秀其实有很果决的一面,不干净的东西湘秀坚决不要。发现阿甘和红高跟鞋女人事情的第二天,湘秀就坚决辞工。湘秀其实是厂子里最漂亮的女工,走的时候,同厂的男工小敏来送她来了,小敏一直都喜欢她,湘秀是知道的,这次,湘秀没有拒绝,临上火车的时候,湘秀很大方的拥抱了小敏,点了一下小敏的额头,告诉小敏一定要幸福。那画面,在外人看来,特别像一对情侣的临时告别。可小敏知道,那不是他的爱情,最终,湘秀还是没有选择他。

后来,湘秀辗转好几个地方打工,没有了爱情的湘秀,重拾起了画笔,这方面湘秀很有天赋,很多东西她看一眼,就能活灵活现画出来,自小,村里大姑娘岁媳妇做鞋垫,做枕头,都会找她来画样。工作之外被画画充斥的湘秀,再也没有恋爱过。也许湘秀是再也没有勇气恋爱了。

22岁的湘秀到了该找对象的年龄了,按照农村老家的习俗,父母替她选定了人,湘秀没有任何态度,没有任何态度的湘秀在家人眼里那就是同意,一切都按照农村习俗进行着。

临近结婚的时候,湘秀做了一件所有人没有想到的事。湘秀约了邻村一个一直默默喜欢他的男子,月黑风高的夜晚跑了。这个男子后来成了湘秀的老公。

湘秀跑了,湘秀跑之前把订婚对象家退款事宜都罗列安排好才跑的,湘秀不是私奔,跑了的湘秀没有和那个男子在一起,真正在一起还是半年后的事情。湘秀好像以她的这种反叛完成了自己人生的一次救赎。

多年后,湘秀断断续续听说阿甘得了什么病死了。可这些与湘秀没有任何关系,心底没有半点波澜。后来也听说了当时家里订婚的那个男子,经意着一家小商店,不好也不坏的在小镇存在着,可这些,在湘秀的耳朵里,云淡风轻。没有办法,农村的风经常就刮来这些家长里短的故事,不听也能入耳。

湘秀为什么跑,湘秀自己多年后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也许是湘秀骨子里完成了一次抗争吧?这里面有对命运的不甘心吧?尽管很多人都以为湘秀的跑是一场预谋好的私奔,可湘秀清楚,那绝对不是。

刘彦是从湘秀初中老师胡文才嘴里听闻湘秀故事的。

胡老师颤颤抖抖讲湘秀的故事,刘彦听着听着就流泪了,胡老师也流泪了。

“那可是一个聪明很的孩子,很有灵性,平时雅静且乖巧,可骨子里有傲气,那会条件不好,都是因为穷困的缘故,不然,那孩子将来肯定很有出息。”

 

“一个多么优秀的孩子啊!如果好好培养,如果有城里人的环境,如果有现在孩子的条件,湘秀会成为一个画家,艺术家,作家,数学家。”

“唉!最核心的还是视野啊,那个时候我也没有多大的眼界,看世界也看不远,其实,像湘秀这样的孩子,如果打工的时候能遇见高人给指点一下,上个夜校之类,或者兼顾参加一些才艺培训,那人生就该另外书写了,主要是封闭的圈子,让这些孩子没有更多的想法和追求。”

看得出来,胡老师确实很感慨,一连番的说这些如果。可惜生活没有如果。

刘彦是一个西部爱心基金会的工作人员,致力于提升落后地区孩子才艺发现帮扶工作。

出于好奇,刘彦想办法联系到了湘秀。

见面很顺畅,秋日午后的阳光下,刘彦和湘秀在村庄的盘山路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湘秀目光平静,看不出来内心的任何起伏,讲述平静,腔调平静,如同说别人的故事。她说,后来的湘秀,跑出去之后,经过半年的观察,觉得带他走的这个男子人品实诚,也就应允了求婚,日子平常且琐碎。男子很老实,也很尊敬湘秀父母,这让湘秀很满意。男人也很努力,虽然没有文化,不认识多少字,但很上进,目前在南方创业,日子过得平静顺好。

“你觉得是不是你现在应该努力也做些什么?”刘彦突然问湘秀。秋日阳光下的湘秀还很年轻,眸子乌黑且发亮,她能,她可以做出很多成绩的。她的灵性,她的才华,应该发出光芒的。

突然的问话让湘秀有点措手不及。

“我?我可以吗?我还可以吗?”

“你行的,你完全可以的,没有追回的时光,可有追回的理想,胡老师说了,你是他带过的学生里面最优秀的,虽然你没有读高中,没有读大学,但在他心目中,你是很优秀的学生,你只要努力,你可以的。”刘彦一股脑说出了他的期盼。

这让湘秀失眠了好几个晚上。也许一直都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湘绣吧?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刘彦的话唤醒了沉睡的梦想。

湘秀和姑娘一起,拿起了书本,拿起了画笔,湘秀最先画了一个婉约的桥,石头垒起的桥头,站个一个姑娘,姑娘撑着伞走过,画面就像湘秀第一次走出家乡那个叫瓦罐窑的村口一样,姑娘的表情里有对故乡的眷恋,有对父母的不舍,可还是怀揣梦想,坚强的出行。湘秀的姑娘今年4岁,湘秀的梦想是要把姑娘培养成艺术家,姑娘很有天赋,家里的画笔已经能描绘出她童稚的世界。湘秀也让姑娘和她一起画了她的憧憬。

后来湘秀告诉刘彦,她其实画了两幅那样的画面,刘彦没有看见的一副画面里,漫天风雪。湘秀说,那是她彻底的一次告别,湘秀要做聪慧的湘秀了。

接下来的日子,湘秀学英语,学绘画,看很多的书,也写很多的字。

后面有消息不断传来,湘秀做起了所在县城的第一家电商服务公司,手工制作很受市场欢迎,还有绘画作品不断获奖,由她主导的培训团队也开启了农村公益培训,很多大山里的孩子都得到了很好的培训。再后来,听说,湘秀和省城一家电视台联合开展了“远方觅梦”专题栏目,湘秀赞助活动经费,把山区的孩子带到大城市,让这些孩子和城里孩子一起生活几天,用实际感触感知社会,启迪一个又一个孩子。

赞助活动的湘秀常常会想,假如她小的时候,有这些经历,还会那么傻气幼稚吗?可惜这个疑惑,永远无法验证。不过现在的湘秀,真正的内心安然。现在的湘秀是真正的湘秀了。

也许是一种感应吧,关于乡村我最深的体会还是教育,觉得教育才是乡村活力的根本。为此,虚构了一个湘秀,但虚构图景后面,我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很多湘秀,这让我陷入沉思,也让我的帮扶工作更感压力,愿意以所有力量,促成这片土地教育升级,这也许才是我的使命所在。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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