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傥骆道之老县城

老县城,位于周至县厚畛子镇西南。叫老县城,却不是周至县原来的县城,而是曾经的佛坪县城。现在的景象,是人口不足百…

老县城,位于周至县厚畛子镇西南。叫老县城,却不是周至县原来的县城,而是曾经的佛坪县城。现在的景象,是人口不足百人的一个偏远小村。这个周至县的野路荒村,似乎与“老县城”的名字远难相符。但是,揭开他的一身陋衣,不仅可以还原一个不算遥远的老县城,还可以还原傥骆古道上一处颇有故事的重要驿站。

一、还原老县城

随便聊聊的图片 第1张

此地本来叫佛爷坪,它是佛坪县的老县城,佛坪县即得名于此。此地作为县城,陡然止步于民国十一年,亦即1922年的一次匪患,就发生在此地。民国11年3月某日天黑前,本地悍匪郧天录率领一帮土匪从袁家庄悄悄而来,藏在佛爷坪附近山上,趁夜进城,直奔县衙,劫持了正在办理交接手续的卸任知事车正轨和新任知事张治,然后向袁家庄老窝紧急逃回。走到财神岭,将两个知事杀了。在洗劫县城佛爷坪时,土匪抢劫杀戮了几乎所有的大商户,吓跑了几乎所有的县城百姓。注意匪首郧天禄是佛坪本地人,而不是现在网传的周至人,因为劫掠需要的缜密信息,外地人是很难捕捉到的。1926年(民国十五年),民国政府把佛坪县城迁至南边的袁家庄镇(就是现在的佛坪县城)。从此,这里变成了“老县城”,身份仿佛由皇家公主变成了乡野农妇,终日满面尘土让人想不起她曾经的雍容华贵。新中国成立后,佛坪县整体改名“袁家庄区”划归到了洋县,而当历史的车轮滚动到了1961年,政府再次勘定县域,重新成立佛坪县(县治袁家庄),并且把北部县域划归周至县(今天周至县的板房子镇和厚畛子镇)。而作为一个小村的“老县城”村,因为远离佛坪、周至两个县城,日渐没落成了一个自然荒村,大致在2000年以后,全国旅游热浪象旋风的末梢碰触到此,这里因为宁静凉爽吸引了一些游客,作为一个避暑场所,从此又开始步入了世人的眼帘。

但是,如果老县城是一个有生命的人,他对今天的境遇应该是无奈而又心存不甘的。或许夜半梦回,他会抚摸着自己身上的厚茧皱肤,每每会想起自己衣食无忧的幸福童年,心有千千结。

二、傥骆道上的大望驿和佛爷坪

老县城所在,是唐代傥骆古道上的大望驿,后来叫佛爷坪,老县城是它现在的地名。古代从长安经周至路经此地到汉中,一直有一条古道,就是傥骆道,又名骆谷道。唐初,朝廷为了经略西南,按照国道标准整修了傥骆道,加固拓宽,可以行车骑马,作为官道类似于今天的高速公路一样存在,当时的交通盛况,唐人描述为“鞿马铃骡傍日星”。曹爽攻汉中,蜀姜维伐魏,魏钟会寇蜀,晋司马勋伐后赵,唐德宗、唐僖宗的“幸兴元”南逃,都是经由此地。宋代以后傥骆道的地位有所下降,但是仍然作为地方道路存在。它东边的108国道(秦岭段),汉中人更习惯叫做周(至)城(固)公路,于1969年修通并作为国道一直存在,至今汉中乡间年过80岁的耄耋老人,多半参加了当时周城公路的修筑。2006年西汉高速的开通,尤其是2017年西成高铁的开通,则彻底取代了早已名存实亡的傥骆道,只不过今天汉中到西安的飞机航线大体仍然选择了傥骆古道上方的天空,傥骆道仿佛依旧是神仙般的存在。
傥骆道,千百年来既是官道商道,也是一条石载碑刻装扮的诗歌长廊。这里不用列举描写蜀道(多半是描写傥骆道)的海量唐诗佐证,读者可以查询李白《蜀道难》、杜甫《三绝句》、岑参《酬成少尹骆谷行见呈》、柳宗元《馆驿使壁记》、元稹《望云骓马歌》等诗文,白居易考中进士后就曾担任周至县尉,任上也曾作《长恨歌》。需要说明的是,单纯描写傥骆道(骆谷道)的唐诗,比较有名的算是章孝祥的《骆谷行》了,不妨与朋友们一起品读:扪云袅栈入青冥,鞿马铃骡傍日星。仰踏剑棱梯万仞,下缘冰岫杳千寻。山花织锦时聊看,涧水弹琴不暇听。若比争名求利处,寻思此路却安宁。章孝祥其人其诗在唐代不够闻名,但是此诗却写出了傥骆道的奇伟瑰丽和交通繁盛景象。现代作家叶广芩曾写作了小说《老县城》,轰动一时。私下认为,文学手法稔熟而情感不足,恐怕主要因为她不是陕西人,历史认知多少有些欠缺。

似乎扯远了,但是没有绕开的还是老县城。傥骆道之所以如此命名,就因为它北起周至县的骆峪口(今天周至县的骆口镇),南止洋县的傥水河口(入汉江处,今天洋县县城西侧)。过去傥骆道作为官道,主要的沿途驿站就是骆峪口、大望驿(后世叫佛爷坪,亦即老县城)、都督门、真符(即今洋县华阳镇)、洋州(今洋县)、城古县(今城固县)到梁洲(今汉中,唐德宗时短暂改名为兴元)。老县城所在的位置,地处秦岭以南,因为是必经要冲而设立驿站。经查阅资料,佛爷坪(老县城)就是唐代傥骆道八个驿站中的大望驿,当时就很有名气。清代道光5年(1825年)设置佛坪厅时作为县治(佛坪厅隶属于汉中府,新中国成立后隶属于汉中地区),一直到1922年的致命匪患。都督门这样的地名,肯定也不是随便用的,应该曾经是关隘要塞,足见其军事价值的重要。顺便说明,佛坪县的得名也与此地的名字有关,此地远古就叫佛爷坪,它本来就是秦岭南侧山峦中的一个小盆地,面积应该大于今天的佛坪县城,虽然后者因为后来的不断平整拓宽而在面积上超越了前者(老县城)。

今天(2019年7月13日),当我们由汉中经城固、洋县、佛坪一路向东向北,过秦岭梁(秦岭隧道)进入周至县境,经由周至县板房子镇、厚畛子镇辗转到了老县城,历时四个半小时,身心疲惫在所难免。眼前这个不足百人的深山荒村,因为呼吸富氧空气抑或因为太多的历史烟尘滋润,此地绿油油的庄稼与不知名的野花闲草相伴生长。半熟的玉米高度不到一米,而尚在开花的土豆高度则超过一米,都有些过于旺长的迹象,似乎在用特殊的植物语言告诉世人:这是一片颇有故事的土地,原本不是承载庄稼的。

游走在老县城,感觉城内城外没有明显界限,来自汉中的我们不由得心陷沉思。白云蓝天无语,四野苍茫,野草闲花象这里的庄稼一样在疯长,湑水静静西流,仿佛这里都是亘古清净,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佛爷坪或者老县城,或许在别人眼里你是避暑圣地世外桃源,而我们的感觉则更多的是莫名的惆怅。感叹造化弄人亦可弄物,感叹历史的无情变迁,感叹自然的沧海桑田。只不过,我们在与老县城几个老者的语言交流中,听到熟悉的汉中口音(准确地说是佛坪县或洋县华阳镇口音),得知他们还记得过去归属佛坪或洋县,依稀记得祖上来自四川,心里多少有些故人偶遇般的慰籍。

老县城现在重修了东、西、南三个城门,站在南门外,眼前一片荒芜。脚下有一条不甚明显的土路小径通向远方,问之,得知前方不到30公里,就是佛坪县的三官庙,由三官庙再向南是大古坪,再向西经洋县九池村到茅坪镇,这是傥骆道的一条支道,过去洋县人的“出山”、即行商返货或逆旅到关中,多由此路。从三官庙向东南经过凉风垭、龙草坪可以到达袁家庄,后者也就成为1926年后的佛坪县城。简单地说,傥骆道是过去关中到汉中最危险最捷径的一条路。

老县城的西门,即丰乐门,由于功课做得不足,我们此行没有亲眼看到。查阅资料得知,西门外的护城河就是湑水的上源一段。出西门再向西3公里就是都督门,再前方60公里就是洋县华阳镇,由此可以到汉中,这就是傥骆道的正道。因为正道都督门到华阳的一段路况危险且猛兽出没,所以民间的逆旅行商,就自然选择了前文所述的支道。外地的朋友或许会追问,傥骆道为什么会废弛或者为什么不重修?原因太复杂了,单从地理角度而言,山大沟深应该是主要原因。譬如正前方由都督门到华阳一段,林木森森蔽日、野物巨兽(譬如羚牛)出没,最为凶险,是内地少有的无人区原始森林,今天此段所属的陕西省长青自然保护区,这里的护林方式已经采用了无人机巡护。

三、盛衰老县城

关于佛坪县的历史沿革,道光年间的《佛坪厅志》如此记载:“佛坪处万山中,皆深林密箐,人迹罕到,历代沿革不能考。”

随便聊聊的图片 第2张

光绪九年《佛坪厅志》是这样记载傥骆道的,“高岩深涧。长几五百里,路屈曲,凡八十四盘。蜀姜维伐魏,魏钟会寇蜀,曹爽攻汉中,晋司马勋伐赵,唐德宗、唐僖宗幸兴元,皆由此”。宋元以后,川陕交通主要通过嘉陵道和褒斜道,傥骆古道逐渐冷落下来。如今在秦岭中沿多条秦岭古蜀道建设了现代公路,譬如早期的国道108、后来的西汉高速以及近年西成高铁,秦岭古蜀道消失在历史之中。佛爷坪, 从清道光5年(1825年)设置佛坪厅(厅知事一般为六品,高于普通县知事),1913年民国政府设立佛坪县,以及遭受匪患后于1926年在袁家庄重建佛坪县,历经上百年。

当初的佛坪县,县衙、训导署、守备署、把总署、司狱署等一应俱全;城墙、翁城、护城河等防御设施齐备,城郭虽小,但是建制齐全。城外西有接官亭、演武场,东有书院、义仓、文庙、社稷坛、先农坛。城里城外大大小小的庙宇有十数个之多,辨得出遗址,有碑留存的有文庙、佛爷庙、火神庙、关帝庙、城隍庙、土地庙、龙王庙等。可见,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佛坪厅具备一个县级政权的所有条件。

当年佛坪厅(县)的资源和百姓生计基本情况。老县城是方圆百里的“城”,人口最多时是光绪八年,城里有居民两三千,守兵253人,境内县民三四万人。这里有官办的板号(制售木材的商号),私人经营的店铺,城东有木场、铁场、纸厂,城南有汉白玉矿。农历一四七日是赶场的日子,四里三乡的山民背着山货,翻山越岭,从袁家庄,从都督门,从厚畛子过来赶集。集市有大小,小市开在城里街道两侧,叫“市场”;大市开在城外人稀之处,叫“荒场”。山民们的土产有苦莜、木耳、蜂蜜、药材(以太白手儿参、党参、猪苓为多)、毛皮、木板、猴柴(烧火用柴)等,他们用这些东西换取盐米及日用所需。
关于民国十一年(1922年)佛坪县的致命匪患,有人归因于老县城的风水。譬如,汉中文史界翘楚郭鹏先生,就对佛坪厅城隍庙建在城外颇有感慨,认为极它不符合古代城垣规制,曾赋诗点评:城隍老爷居城外,斯城哪能不破败。在位既应忠职守,徒受香火今安在。郭鹏先生作为著名的地方文史专家,从古代城垣规制的角度探讨,肯定是有道理的。但是,风水论者认为风水不当导致佛坪城亡,说城的北面没有门,城外头是湑水河,河水自东南向西北逆向而流,犯了大忌,不管水流总的趋势如何,至少在这里,它是背时的。罗圈椅纵然很舒服,却是靠不得,背倚青山的城,屁股后面却坐了一条流动的水(作为西南护城河的湑水上源)。按照风水论者的说法,似乎匪患早已经是命运定数,发生只是迟早的事。当然,这个纯粹迷信的说法则是完全错误的,它忽略了佛爷坪远离洋县、周至,险绝偏远且交通极为不便,加之生逢乱世匪患猖獗,这恐怕才是佛坪县城亡以及迁址重建的根本原因。

万山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今天的老县城村,依然是周至县秦岭南坡的一个贫困村。本村人口不足百人,我们看到的农家乐,多半是周至县城人或厚畛子镇人来此经营。新建筑多为关中民居,其实把它还原为陕南民居更为恰当,因为原来它就是汉中府辖的佛坪县旧地,今天老县城的老者仍然说着佛坪话……

游走老县城,寻梦傥骆道。从大望驿、佛爷坪、再到老县城,秦岭南坡、湑水河畔的这个小盆地,就在这个舞台上,历史曾经上演过多少沧桑与诗意交织的人间悲喜剧?看着老县城今天游客多于主人的旅游盛况,作为汉中人,我们心中自有万般感慨。因为我们知道,这里曾经记录历史,这里也会有一个自然和谐的未来。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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