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是八路

“我的爷爷是八路军”,小时候有人欺负我,我常说这句话吓唬他们,八路军的后代,也是尔等敢欺负的么? 我八岁的时候…

“我的爷爷是八路军”,小时候有人欺负我,我常说这句话吓唬他们,八路军的后代,也是尔等敢欺负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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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八岁的时候,他七十六,我的亲爷爷死得早,心里就一直把他当亲爷爷看,他家住在高家胡同头上,和我家斜对门。他一米八的大高个,身材魁梧挺脱,七十几岁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四方大脸,威武的剑眉,锃亮的光头,一年到头穿绿军装,补丁摞补丁,绿胶鞋也是补了好几处,但是衣服再破,总是干净的。听爹说,爷爷的功夫很厉害,三百多斤的石磙子能举过头顶,一腿能踢倒手臂粗的槐树。

爷爷是胡同里的定盘星,两口子吵架,只要看到爷爷,立刻偃旗息鼓;邻居为了鸡毛蒜皮的事产生了纠葛,也都爱找爷爷评评理,他是不怒而威。平时胡同里的老娘们见着她都转着弯走,实在打了照面,也都是屏声凝气,天天酗酒骂人的三疯子看到爷爷,立马闭嘴闪人,就连王哲家里的那条狼狗见了爷爷也直摇尾巴。

胡同头上有棵白果树,树下有根石条,爷爷和我常常坐在石条上,亮堂的晴日里,我躺在爷爷的腿上,爷爷扒拉我的头发抓虱子;他爱抽烟,用烟袋锅抽,烟锅是精铜的,烟嘴是翡翠的。听爷爷说,这烟嘴是他的师父宫宝田给的,宫宝田给张作霖做保镖时,有一次立了功,张大帅赏给他这个玉烟嘴。他一气能抽三锅烟,抽完一锅,我接过烟锅在石条边敲掉烟灰,再给他装上一锅新烟。有时候他抽着抽着就睡着了,还打呼噜,我拿过烟袋抽一口,辣的我又咳嗽又流泪。

我最喜欢听爷爷讲打仗的故事,他的哑喉咙使他说话多了几分神秘而紧张的感觉。爷爷是1941年在夏村腾甲庄报名参的军,先后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是个地地道道的战斗英雄,一生共近距离消灭了8名鬼子、14名国军,用重武器和手榴弹远距离消灭的还有很多,在百团大战的时候,他拼过刺刀,亲手砍死了两个鬼子,其中还有个鬼子少佐,自己的左肩膀和右腿也被鬼子的刺刀刺穿,右手的小拇指也被砍掉了半截。“小鬼子的拼刺技术比咱们歹毒,近距离作战,咱们就靠人多,心齐,我十二岁就在海阳郭城跟潘正鹏师傅学螳螂拳和八卦掌,要是没有个三下两下,早被小日本弄死了。”

“爷,你不害怕么?”

“杀红了眼,就不顾得害怕,看着自己的战友战死,就想着多杀几个鬼子,受伤了也不知道疼,等战斗结束了,才知道自己身上好几个窟窿,血咕咚咕咚往外冒。”

济南战役的时候,爷爷已经是侦察连长了,在一次巷战中,他差点丧了命。那是一场惨烈的遭遇战,在英雄山下的一个胡同里,爷爷带领的十来个侦察兵被国军层层包围。在惨烈的短兵相接里,爷爷的部队并没有吃亏,因为他们是个顶个的高手。敌人吃亏之后发了狠,开始用炮轰,铺天盖地的炮弹飞过来,密集的弹片像下雨一样。最后只有爷爷一个人被后续的部队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只剩下一口气,他的胸椎骨断成4截,右手手腕断裂,右耳鼓膜穿孔,右肩粉碎性骨折,全身的弹片有一百多个。

经过三个多月的抢救,前前后后动了十几次手术,爷爷才被阎王爷给退了回来。

全国解放后,爷爷被评为二等功臣,享受正团待遇,因为考虑身体还没有恢复,部队决定把他安排到珠海公安局当副局长,爷爷婉言拒绝了:“国家解放了,我也该回家赡养双亲,照顾妻小了。”

爷爷戎马半生,放着大官不当,又回村当了农民。每到过年过节,爷爷门口总来一些高档轿车,据说爷爷以前的战友和部下现在都是政府要员,不少都是厅处级干部,当时他的副手已经是某厅的一把手。

村里有些人想托爷爷走后门,通融关系,门都没有,爷爷的腰杆子就没有弯下过。

爷爷爱管闲事,三邻五村都出名。他顶看不惯不忠不孝那号人,看不得混子欺负老实人。那天,我在白果树下看爷爷和别人“过五虎”(一种用石子玩的棋类游戏),高新鹏从村东跑过来,气喘吁吁,“咱村大龙家的小猪在乳山寨集市被抢走了。”

“谁?还没有王法了,等我下完这一盘。”

到了集上,大龙家里的坐在地上哭,大龙哭丧着脸,一个劲喘粗气,见爷爷来了,赶紧迎上来,把来龙去脉告诉爷爷。

乳山寨有兄弟四个,人称“四虎”,个个人高马大,性格暴戾,无人敢惹。今天惹事的是三虎,他大清早的来到集上溜达,问大龙小猪的价格,大龙说一块八,结果这三虎撂下两块钱,抱起小猪就走。

“大哥,是一斤一块八,又不是一头小猪一块八,你这不是明抢么?”

“奶奶个腿的,给你脸不要脸是不是,你说的一块八,我还多给了你两毛,你还瞎叽歪什么?再磨叽,我砸死你。”

爷爷听到这,半截耳朵红了,他一生气,耳朵就红。在集市上溜达了一圈,找到了三虎,正在一个西瓜摊上白吃老百姓的西瓜。爷爷走上前,点上一锅烟:“你就是三虎?”

“老东西,三虎是你这个棺材瓤子叫的么?我是你三爷。”

话音刚落,“嗖嗖嗖”爷爷的烟袋锅就在三虎的头上敲了三下,动作之快,犹如迅雷,第一下敲在头顶,血从窟窿里泚出来,糊了一脸,第二下敲在眼眶,眼角开了缝,眼瞬间肿成了一条缝,第三下打在上唇,一颗门牙应声而落,也就是零点几秒,KO了三虎。

大虎闻讯而来,一看是爷爷,立马刹住了车,小时候,大虎亲眼看到爷爷踢倒了一棵碗口粗的槐树,此时自然不敢造次,爷爷看到了大虎,把他叫到跟前,“你是老大,以后再管不好你这几个畜生兄弟,我就让你们去牢房吃公家饭,鬼子兵我杀过十来个,对付你们这样的混子,掉我的价。”

四虎兄弟从此改邪归正,“三烟袋锅灭四虎”的故事也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最有味道的谈资。

村西有条马山河,村南是墨水河,两条河的交接处有座小石桥,这座桥年久失修,桥面出现了几个大窟窿,过往车辆经常被窟窿卡住轮胎。92年雨季,石硼崔家的“小粘窝”过桥的时候,掉进河里淹死了,小姑娘才刚满8岁。

爷爷心疼,第二天就去了济南。不久上面派来了工程队,仅仅两个月的时间,一座崭新的三拱石桥就建成了。一生不愿意求人办事的爷爷,为了乡亲们还是去找了曾经的战友,他手下的一个排长,已经成了建设厅的大干部,这是他唯一的一次“求人”。

孩子的世界太小,我感到索然无味,更多的时候,我都在白果树下,和一帮老头在一起,看他们下棋、抬杠、讲故事、听刘兰芳,帮他们抠烟管里的烟油;爷爷去割兔草,也跟着去,爷爷去山里采松狗蛹,我也跟着去,两个相差六十八岁的人,却成了谈得来的好朋友。

爷爷跟我讲,人要出息,必须讲规矩。譬如“食不言寝不语”、“酒要筛满、茶要七分”“长辈不动筷,晚辈不能动”“坐着不能抖腿,男抖腿穷,女抖腿浪”……

97年我考上了大学,爹请村里的人吃饭,爷爷自然要坐一席。那天他换上了一套崭新的绿军装,胸前还戴着毛主席像章。那时候我妈刚动完手术,家里一屁股债,爷爷知道我家困难,送来五百元钱。每次寒暑假回村,他都要给我一百块钱,遗憾的是,毕业前夕,爷爷突发脑溢血去世了。我没能送他一程,也没有机会去孝敬他了。

爷爷虽然走了,但是和他有关的种种,依然在乡亲们中间流传。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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