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财的女人

源财的爹取财源滚滚之意,故给儿子起此名。他的家庭成分属富农,土改之后,家道中落,小学只读到四年级,被迫辍学回家…

源财的爹取财源滚滚之意,故给儿子起此名。他的家庭成分属富农,土改之后,家道中落,小学只读到四年级,被迫辍学回家。他一副好身板,一米八几的大个,四方脸,浓眉毛,是个难挑的好小伙,只是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个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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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岁那年,他在猪窝盖上玩,失足掉进猪圈,嘴角让猪撕掉一块,留下一块疤,嘴也歪了。他爱读书,喜欢听刘兰芳,喜欢在无人的时候唱费翔,下地回来,总是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村民都爱和他噶地邻,干活累了,源财就在田间地头给大家说书,南朝北国、三皇五帝、四大名著都不在话下,大家经常听得着了迷,地里的活计都耽误了。源财是村里最好的柳编工匠,农闲时节,别人都在打麻将玩扑克,他除了看书就是做柳编,编的筐篓不用赶集就被上门求购的人买完。源财的收入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只是他爹有严重的糖尿病,三天两头住院,一大半的钱都花在了吃药打针上。

家庭成分不好再加上有个药罐子爹,源财的婚事就拖了下来,一直到二十六,还是光棍一根。媒婆给他提了邻村的一位弱智姑娘,他爹表示同意,傻归傻,能传宗接代就行。源财摇摇头,我不是头种猪,这样的女人我不要。

初秋时节,盘古庄的大能人徐华峰从云南回来了,带回六个云南姑娘,说那边穷得提不上裤子,大姑娘削尖脑袋都想到这边生活。源财的爹绝食断药了两天,他才极不情愿地随着婶子去村东大坝上相媳妇。他脚步沉重,觉得自己很可怜,小说中那些花前月下、才子佳人的故事为什么离自己如此遥远,这就是命,他试着说服自己,村里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需要一个女人,至少满足父亲的愿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婶子说,人这辈子就这么回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差不多就行了,华峰是俺的一个本家侄子,关系不一般。这批来了五六个女人,先让咱挑,你可要把眼睛擦亮。他心里一阵苦笑,这那里是去相媳妇,分明是去集上买牲口呀。

到了大坝,远远看见一个年轻人和六七个年轻女人,见来了人,一下子全站了起来,一字排开。源财感到浑身不自在,手脚无处安放,脸上像着了火一样。他转身想走,被婶子扯住衣角,你看穿粉色褂子那个闺女多水灵,婶子压低声音说,这姑娘腚大,保准生个儿子。按照婶子的意愿,他把高个女人带回了家,五千块钱的彩礼钱,加八百块钱的介绍费。这事听起来有点荒唐,可在八十年代,这样的事在农村算不上什么新闻。

这女子叫红莲,二十四岁,不善言辞,见生人脸会红。她说,家住云南垄川农村,当地土地贫瘠,交通不便,农活全靠肩挑背扛,常年吃玉米红薯,当地女人做梦都想走出大山。对红莲,他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事到如今,他只想对这个女人好,安安稳稳过日子,他对红莲说,你需要什么就和我说,把这当自己的家。女人红了脸,点头说好。

她很快融入了这个家庭。她将被子棉衣拆洗重做,抹桌、扫地、擦窗户,非常殷勤。爷俩上山回来,饭熟菜香。家里有了女人,才有了家的韵味,小日子过的滋滋润润的。一天晌午,他躺在里间炕上睡觉。朦胧中听见来了客人,是和红莲一道来的老乡,嫁在邻村。源财起身从门缝里看,两人鬼鬼祟祟,咬着耳朵说话,源财装作打呼噜,耳朵却竖了起来。

那女子是来借避孕工具的,她向红莲说,这个男人馋得很,几辈子没闻过女人味,天天要办那事,要是不小心怀上,回到老家孩子他爹还不打死我。源财听后,打个激灵,原来她们都是有夫之妇。

这几个女人岁数都不大,但是都有家,有丈夫,有孩子。农闲时,结伙来北方,借口找婆家,骗下彩礼。住上一段时间,待主家放松警惕,再想法跑路,有的还将这人家的现金、首饰洗劫一空。那里的人对男女之事看得开,笑贫不笑娼,用妻子当饵来骗钱不觉丢人,反倒觉得这是个致富的门路,就像结伙去外乡打工一样。想到这儿,他像吃进了只苍蝇,直反胃。但他仍不动声色,不挑明这事,每天照样去地里干活。强扭的瓜不甜,她要是真能狠下心,这样的女人不要也罢。

次日,婶子来了,把他叫到院子里说,那拨来的女子已跑了两个,你可要多长个心眼,看紧点,不要让她也跑了。

看,怎么看?是头猪,咱圈住,是只羊,咱拴住,可这是个大活人,总不能一直锁在屋里吧。

这天夜里,他失眠了,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一阵凉风带着秋后湿漉漉的寒气,顺着窗扇缝钻了进来,使他打了个寒噤。他拉亮了灯,把窗户关严实,给女人盖上一条毯子,翻来覆去不住地叹气。

红莲也觉得他怀疑她了,但她也有说不出的苦衷。她在老家的丈夫,好吃懒做,天天酗酒赌钱,喝醉酒输了钱就把她往死里打。她的心早已经伤透了,几次想离婚,都没有离成。她和老家的丈夫没什么感情,只是为了筹钱给母亲看病,情急之下才嫁给了这个大自己十岁的男人,后来有了个乖巧可爱的女儿,像缕阳光温暖了她冰凉的心。她这次来这儿,女儿就问,“妈妈,你去哪儿?我也去。”“妈妈出去打工挣钱,回来给俺闺女扯身花衣裳。”她是眼含着泪,心滴着血来到这儿的。遇到源财,她坚硬的心开始融化了,这个男人有才华,对自己又体贴,要不是放心不下女儿和多病的老娘,她真不想再回那令人心寒的家了。想着想着,两行热泪顺着脸颊爬下来了。

一天半夜,红莲肚子疼,像把刀在肚里搅,疼的她捂肚屈腿,直冒冷汗。阵阵呻吟声唤醒了源财,他急忙起床,到村卫生所叫来了医生。医生看了下说,急性阑尾炎,得赶紧去镇医院。

半夜时分,风寒雨冷,离镇医院有十五里山路,他换上雨鞋,给她披上雨衣,背起她走进雨幕之中,满夜秋风秋雨,满路凉水凉泥,山路坑坑洼洼,微弱的手电光就像掉进大海的一滴水,一路摔倒了好几回,不顾的疼,起身就跑。等到了医院值班室,源财成了一个泥人,摔得浑身是口子。

住院期间,他侍候她吃喝拉撒,变着花样给她买好吃的,感动得她偷偷掉眼泪。她的良心受到谴责,出院后,她终于对他交了底。

源财,你是个读书人,有文化,心眼又好,能和你一起过日子,是我红莲的福气,只怨我命太苦。要不是我家中还有个多病的老娘和才四五岁的女儿,我就安下心跟你过日子,咱们恐怕是有缘无分,彩礼钱我已经邮回老家,给了我那个不讲理的男人,你放心,我回云南后一定想法子把这钱退还给你,你再好好找个踏实的人过日子。

一日夫妻百日恩,生活在一起的这半年,源财对她也有了依恋,她是个贤惠的好女人,是她让源财懂得了男欢女爱的乐趣,他舍不得她离开,他更舍不得她左右为难,缘分尽了,就不能强求。

你愿走就走吧,那彩礼钱你也不用退还,给咱妈好好看病,以后若是遇到什么难处,你就写信来,这里还是你的家。一席话点中了她的泪腺,红莲坐在椅子上放声大哭。

次日,他瞒着爹,骑着自行车将她送到县城的车站,她默默地哭了一路。送走红莲之后,他爹气得住了院,村里人都骂他傻,一肚子的墨水,却办这样又傻又怂的事,自己名正言顺买来的媳妇,就这样在自己眼皮底下跑了。

离开半年之后,红莲来了一封信,说她她母亲病重住院,需要一千块钱救急。源财二话没说,东拼西凑把钱筹够就邮过去了,这事他不敢让父亲知道,他不愿想太多,只是想多帮这个苦命的女人一把。村里人都说源财疯了,让狐狸精迷傻了。

一年又过去了,红莲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杳无音信,这期间再也没有人愿意给他做媒,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这样的傻子。

清晨,他起早在院里编篓子,忽然进来了个六七岁的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源财刚想逗逗这小孩,她却转身跑了。源财起身到门口,只见红莲头戴白花,胳膊上还带个黑箍,她把闺女拉到源财跟前说,快叫爹,小姑娘就喊了一声爹,源财应了一声,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红莲的娘刚刚过世,她和那男人果断办理了离婚,她希望过一段崭新的生活。

一年之后,红莲生下一个男孩,取名向北;徐华峰等三人因为涉嫌诈骗锒铛入狱。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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