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用几场春雨来慢读一页旧情书

今天,快递员来了,将我整整一只铁桶的江南莲藕种收走了,捎往合肥市一个工业园区。那里有我十几年前的慧子小妹,她那…

今天,快递员来了,将我整整一只铁桶的江南莲藕种收走了,捎往合肥市一个工业园区。那里有我十几年前的慧子小妹,她那方水池一直种藕,却从不见花开,郁闷的狠。九华山佛境的莲花,藕小花多,自然与别处不一样。曾记得十年前的第n场春风里,张安浩到我爱人的厂区找我,遍寻园区不见我。有人告诉他:你去池塘边看看可在水里。安浩跑到池塘边见水里冒泡,脸色都变了,正要跳水救人时,忽见水里冒出我的头来。

当他获知我在池塘栽藕时,忙掏出摄像机拍摄画面。安浩是摄影界响当当的大伽,后来他给我寄来一个片名叫《老何种荷》的短片,画面很美:池塘边柳条怀春,岸上人棉衣未脱身,池中汉赤条条的。至少能看得出老何种荷是认真的,吃得了苦的。

荷花虽然并不名贵,甚至可以说其命很贱,有水有泥的地方就可生长。春日里小荷才露尖尖角,夏花秋藕,冬季煮藕香飘满屋。我们长江北岸的乡村人多田少,水田舍不得种莲藕,仍能看见莲藕。我到江南上大学时,水塘沟渠间随处可见莲藕。山峦之间更有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荷塘,风过处,荷叶波浪似的起伏有致,送阵阵荷香入鼻,观之不醉也会痴迷。那时读苏轼写惠州荔枝的诗,“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宋代文人因荔枝而想留作岭南人,我却因江南处处皆可采莲,那“接天莲叶无穷碧, 映日荷花别样红”,让我萌生在江南择一处有荷塘的地方老此一生的念头。

那时大学毕业是分配制,一纸派谴证让我还是回到江北谋生。辗转之间,竟已虚掷了几十载光阴了。北宋才女李清照在经历许多事后,“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心生“花自飘零水自流”之感慨。我写不出来这般娇滴滴的文字,可感慨肯定是有的。遥想那年假若真的在江南择一处荷花地,与来采莲的江南女子相守池边草屋,今生将是另一番景象,不致于挤破了头皮混迹于都市几十个春秋,弄得一事无成、一身是伤,抱病伫足街头,一种相思,几处闲愁。

于江北的几十年间,我曾努力种植过荷花。张安浩拍短片仅是巧遇其中的一次尔。有一回给出版集团讲新闻课,喝了场酒,人家还给了八百元讲课费。我当即跑到明珠广场的瓷器展览会上买了一口很大的瓷缸,喊同事方伟阳帮着弄到自家露台上,深夜从田野里背泥土上楼顶,又寻找藕种栽进缸里。后来,都没能生发起来,或因新挖池塘没淤泥,或因泥巴太瘦,莲花开不出来,藕也没见到过。

随便聊聊的图片 第1张
九华山何园窗外荷花开

有一次读汪曾琪写他父亲种藕的文章,春季从塘里挑来塘泥,将院内两口大缸按一层塘泥、一层马粪叠加,水过泥土。晒得泥巴裂开,再一层塘泥、一层马粪,水没泥土,再晒裂,如是者三回。有栽下藕种,灌满水,等春风夏雨过后,中秋之际,即可挖缸里的藕。或煮或炖汤,亦或是藕煮糯米撒些桂花,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庭院里活色生香。别离江南随处可见的荷塘许多年,却被汪家父子俩的“莲藕”搅得心生波澜,老子会种莲藕,儿子会写文章,胜出自宋以来一干采莲女。

几年前的一场春雨中,我离别了都市。回想起三十多年前大学毕业时,我与吴刚、叶振友、孙叶青同车回江北,我背着一只大网兜、提一只小木箱(我二姐的陪嫁品),他们也差不多如此。浮浮沉沉几十载光阴后,我赚了一身伤痛、半世经历,差不多也就挥挥手没能带走一片云彩重回江南。断舍离不易,人生经历许多劫难,目睹亲朋好友相继离世,方才明白仓央嘉措所言此话并非诳语: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事不是闲事?我来江南的季节,栖居地前面池塘边满是小蝌蚪,我买些豆腐渣抛撒喂食这些小生命。它们尾巴一掉便趁雨天结伴从池塘爬上岸,黑压压的小蝌蚪过一条小路,车辆过处遍地尸体。那样的天气里,我与几位老大姐站在路口试图让进出的车辆绕道走,放一条生路给蝌蚪回家。

随便聊聊的图片 第2张

夏季来了,春季栽下的莲藕一天一个样,真的是莲叶何田田,与别处荷塘不同的是,我们能闻到荷香,亦能听见蛙鸣,每个晚上蛙声鸣到月上枝头时,集体闭声,还夏夜一片宁静。我们猜想,这些合唱的蛙中,肯定有我们在雨中护送上岸的生命。有了蛙声,还有荷香,我慢慢恢复些元气,虽然难以回到从前健步如飞情景,我能守得住寂寞,品味孤独,不再为尘世琐碎魂牵梦绕,努力将佝偻了的腰身站成孤独,做回自己。

又一个春雨的季节里,我将小院内的角角落落挖好的小池子,沤好了泥巴,虽无汪曾琪父亲那时用的马粪,我将沤了一个冬季的菜籽饼拌进泥巴里,向九华山中老农家讨来莲藕种,栽了下去,满怀期望的静等荷花绽放。那年春天,书法大家张兆玉老兄还健在,他特意给我书写“何园”,还打趣说:“你姓何,小孙名字中有华字,华就是花,何园种荷花是天意。”兆玉老兄陪我去买过许多盆映山红,仅开了一个春季便枯萎了,空留下许多口花缸。我将缸底的洞用水泥堵住,沤土栽荷花,夏季竟然缸缸里都有风景,美了这山野小院。去年入冬后,我请来山中几位老农,改造何园中的荷花池,主要是蓄得住天水、精选莲藕种类,恰巧近处一口大池塘简冬季水干了,我一连好多天,从塘底捞淤泥一桶桶拎到何园池内。没有了马粪,我至少还有塘泥呀。直到现在,我有时仍忍不往伸手摸一把池中泥巴,软软的、细腻的泥巴从指缝间漏走了,我就知道,这个春季里何园小荷尖尖角准会特别漂亮。

随便聊聊的图片 第3张

我曾在台湾买过被誉为“现代抒情诗绝唱”的诗人郑愁予的诗集,其在《错误》中吟咏:“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般开落……”郑愁予哪里有福气看遍江南莲花,他自己也承认,“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江南的莲花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福气赏够的,曾在安徽师范大学执教的朱良志教授转去北京大学任教后,把他的中国艺术理论讲演汇编成集,取名叫《曲院风荷》。江南曲院自古就婉约含蓄,培育和隐藏中国文人灵性所在。朱教授虽在江南生活许多年,即使迁徙京城,又哪里能忘得了莲花江南的美妙风情?

随便聊聊的图片 第4张

牛年的春雨还未降落,春风已热烈地吻过江南的青山,吹皱一池春水。就在江南做一介布衣吧,从旧书堆里看看可能翻捡出旅途上没有寄出去过的情书,用几场春雨的时光来慢读,续写好后面的篇章,静等荷花开。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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