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

G有一只杯子。或者说,G可以拥有好几只杯子,他却习惯只用一只。一只普普通通的杯子,透明玻璃,没花没纹,形如廉价…

G有一只杯子。或者说,G可以拥有好几只杯子,他却习惯只用一只。一只普普通通的杯子,透明玻璃,没花没纹,形如廉价旅馆里的标配。没人会用这种杯子作礼物,所以G的情有独钟并不是因为它有特殊的纪念意义。杯子一贯来自小超市,连同其它生活物资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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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经常更换居所,行走于陌生的城市。作为流浪诗人,会在每处落脚地留下些诗句。可近来他察觉体内有种东西在逐渐消散,灵感越来越贫乏,收入也随之减少。G拿起杯子喝牛奶。他判断自己的状态,是因为缺乏营养。他打算一口气喝光补品,可杯里的奶却怎么也喝不完。

当然不是魔法杯。G高举着杯子,仰头等待牛奶滴入嘴里,可剩余的补品却均匀顽固地挂在杯壁上,不再聚到一起流下来。如果继续与杯子僵持,牛奶便会凝固,原先透明的玻璃又将变成半透明的乳白色。G从床上起身,体内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咯噔噔的空洞回声。他趿拉着拖鞋前往水池时,那些声音便消失了。

牛奶遇水便脱离了杯壁,成为一杯稀释的奶。犹豫片刻,G把补品倒进了水池。他在水龙头下冲洗杯子,重让它晶莹剔透,像新的一样。

“新杯子”接满水,和稀释过的牛奶差不多颜色。如果耐心等待,水自然会沉淀清澈。G没时间等,也没时间用电热壶将生水烧熟。他感觉体内的牛奶正在凝固。它们同样均匀顽固地挂在他的口腔壁上、食管壁上、胃壁上,说不定有一部分已经挂在了肠道壁上。G仿佛看见自己变成半透明的模样,朦朦胧胧的乳白色。他晃了晃杯子,使水中杂质更加均匀后一口喝下。

G鼓起腮,使劲抿住嘴。可喉咙瘙痒引起的咳嗽还是让水喷出去一些。他勉强咽下嘴里的剩余,同时想起昨晚与朋友们喝酒,好几杯都是一气干掉的,没呛过一口。有人再次嘲笑他的玻璃杯,说他们这类人就得用塑料杯,轻便皮实,防磕防碰。G从不辩驳。他也用过塑料杯,眼看着透明被快速磨损,无可奈何的氧化,藏污纳垢,还难以清理。

杯子在水龙头上磕出一声脆响,G心头一紧。如所有成双成对的杯具一样,谁都难免零落为孤独。看着手上的杯子安无事,G又默默给自己定了条规矩:绝不再买多余的杯子,就算两个比一个还便宜。

这次买来时,杯子是一对儿。G不需要两只杯子,但在超市货架上,它俩被透明胶带绑在一起,最朴实廉价,且买一赠一。G想:那就一个喝水,一个刷牙,享受一下旅馆的待遇。

G又给杯子蓄满水,却想不起接水的目的。他意识到忘拿牙刷牙膏时,才想起在喝牛奶前已经刷过牙了。他把整杯水倒掉,转身离开。很快又踅了回来。

穿过走廊,回到住处。G一路小心翼翼端着杯子,尽量不让水洒出一滴。他有盆仙人球,虽无需勤浇水,但务必要在他想起它的时候浇上一点。那颗小仙人球也是几位朋友的嘲笑对象。像他们这种应尽量避免携带易碎物品的人,也最好不要带有刺的物品。G明白他们嘲笑仙人球并不全是因为它有刺。

水没有全部倒给仙人球,它不需要那么多水,多了反而不好。G再次跌坐于床边,从枕头下摸出香烟和打火机。虽然吸烟常会弄脏床单被罩枕套,不留神会留下大大小小的烫洞,还烧坏过衬衫,甚至在他的胳膊上留下烙印,可是没有一位朋友嘲笑过香烟或打火机。

香烟离开嘴唇,架在杯沿上。杯子搁在G的丹田之上,用一只手扶着。香烟上上下下往返于杯沿和嘴唇,即便闭着眼,也能使烟灰尽可能都掉进杯子里。如此便不至于弄脏别处,只脏了水。这水怎算是脏了吗?G蹙起眉,百思不解。他打从心底认为烟灰是干净的,虽然它沾染在别处会留下污迹;但多数制造污迹的东西并不是因为其本身不洁,比如菜汤、果汁、牛奶、油脂、血液……尤其是烟灰。燃烧和高温不是会让东西变得更干净吗?他小时候被迫喝过拌入纸灰的水,长辈们说那能治百病。但现在G不打算喝下有烟灰的水,因为他认定自己没病。消散、贫乏、衰竭,这都不是病。

烟头在水中呲的一声熄灭,一支烟就算以最安全的形式结束了性命。香烟往往比牛奶更能提供创作冲动,可G仍怀疑这是种错觉,酒精和尼古丁带来的力量都是错觉。那些不完整的诗句,还在不远处等着他去堆叠。可他很早以前就给自己定了条规矩:每打碎一只杯子,就离开一座城市。

朋友在彩钢楼下喊他的名字。G穿上帆布胶鞋,拿起安全帽应声而去。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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