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印记*6—9号病房

1 与人接触,我开始不主动言语,只随着别人的热情度,付之相应的热情。 入病房几个小时,我与九号病人一句话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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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人接触,我开始不主动言语,只随着别人的热情度,付之相应的热情。
入病房几个小时,我与九号病人一句话没说。我躺着看“低吟的荒野”,她躺着输液。
病房有点昏暗,异常的安静,我偶尔瞥一眼窗外,湛蓝的天空,无一丝云,看来今天又是高温,虽已立秋,今年的天晚热。我在温度适宜的室内,突然羡慕那些奔波于炎热中糊口的人,至少他们是健康的。日光是鲜活的,炽热的,有生命的,很想奔出去与日光交换着体验着体温的知觉。我正在思绪万千地想着,渴望外边俗间的日常纷扰,九号病人叫我:“大姐帮我叫护士!”
这是我与九号病人初次的交流,她声音高亮自然,一点不做作,像呼家人随意,也没有客气的意思。这让我感到很轻松,看来她和我脾气像呢,不拘小节,不爱客套。
我们就这样熟了。
她与我拉家常。
她是出车祸,右手腕骨折住进医院。
她说起来那天出车祸,那个痛啊,心有余悸,年轻又漂亮的脸蛋都扭曲了,似乎车祸又重来一遍。那天刚送进医院时,她老公忙着办各种手续,是她婆婆在她身边,她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但她能感觉到,当护士帮忙把她从轮椅放到病床时,婆婆一点不温柔,就是把她使劲一扔的感觉,她五腑六脏都被折腾一阵痛,护士还提醒一句,轻点。
看样子她也是个心直口快的女子,初见能与我交流这些真心话,我很高兴。她是因为太年轻,阅历少,没什么心眼与城府,与我同类型,适合做我的交流对象。
又说到关于婆婆做饭,从来不问她喜欢吃什么,而她大姑子和她住一块,婆婆做菜总要问大姑子吃啥,看来天底下只有妈最疼闺女。后来,她自己喜欢吃啥,自己买,婆婆给烧,倒蛮好。
其实她所说的这些,与我并不是话外人,我也深有体会,婆媳关系再好,都有一个无形的沟,跨不过去。而自己的母亲,哪怕每次见面被骂,被撵,也都觉得“打是疼,骂是爱”亘古不变。
我劝她,一起过日子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家庭和睦比什么都好。
我们正交流着,病房里来了个女子。披肩发,戴着蓝布太阳帽,体恤衫,牛仔裤,不是多么时尚,却透着股说不清的气质,书香气吧。仿佛是沁着草木香气的日光,闯入灰闷的病房,精神的,明亮的。她一进来,便把七号橱柜麻利地收拾一番,行李放进去。这时一男子陪着位老人进来,她甜甜地叫“妈,快躺着!”
老人躺下来,与男子说着话,并没引起我的注意力。我只顾看着女子,用纸巾,把床头柜、椅子、床沿,擦一遍,又到洗手间,传来哗哗水声,还有清洗球刷东西的“沙沙”音,有力度,有速度,能感知到她的动作利索,细致,这是一个爱干净,精力充沛的女子。
女子忙碌一阵子,一切收拾妥当,与男子回去了。
老太太很开朗,望着女子消失的病房门:“这是我儿媳妇,她可爱干净了,对我比闺女还好。”
我很吃惊,刚才真以为她们是亲母女呢,这似乎是我人生中头回听到婆婆真心夸媳妇。
老太太唇角溢笑,又说:“她父母好,养育出这么好的闺女嫁给我们家!”
老太太说到儿媳妇,一脸的幸福光辉。她吐字清晰,语速不紧不慢,七十多岁了,面相如六十多岁,肤色有日晒的痕迹,微黑,一看便知是个勤劳的乡村老人,却给我感觉素质高,有见识。跟我说到这里,适合而止,安静地午休了。

随便聊聊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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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病房最接近烟火日常,吃喝拉撒睡,再也没有别的事了。
老太太想洗澡,不会用水龙头,我帮她开,教她使用,这真是我有生第一次,与老人以这样的情节靠近。这是一个完全与我毫不相干的老人,我能温柔地对她,假如面对从没有同我一起生活过的婆婆,我会怎样?我想到这里,心忐忑了。
而九号病床,有点热闹,护士在与九号美女开玩笑:“小红,你这么美,怎么认识你老公的呢?”
我这才知道九号病人的名字,小红,顺口又烟火气的名字。
小红指着她老公:“他穿开裆裤时,我就认识他了,全村最丑的那个,没人要被我捡到了。”
大家一阵笑:“原来是青梅竹马呀,羡慕!”那个淳朴的青年也笑:“我老婆确实漂亮!”
他并不丑,只是小红太漂亮。一看就是忠厚老实,一心过日子的青年人。
护士离开后,我低头看书,只听到小夫妻俩在哪里,叽叽咕咕私语。
然后小红气鼓鼓跑到我跟你:“大姐,帮我把头发扎上,我得洗澡!”又斜眼瞅着老公:“辫子都不会扎,过来看看大姐怎么扎的!”
小伙子笑嘻嘻地跑过来了,认真地看我把她老婆的披肩发绕出发髻。
其实生活中,有很多这样的夫妻,她们外貌不般配,精神般配。
这对夫妻属于精神般配,无论何时,小伙子都是真心实意地顺着漂亮的老婆,宠着她。
在医院因时间多,我想得也多,刚感受着这对年轻夫妻的甜蜜的恩爱。又陷入另一种沉重的思索,老人不会使用水龙头,病人不能自己梳头,虽是日常小事,却真实地体现出一个人难中的光景,力不从心。这样的无奈会发生在我们每个人身上,所以我们平时,千万不能心存这样的想法,没有别人照样能活得自命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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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病房里少了点东西,偷偷溜出去,在医院大门外,采了一朵明媚的黄色的月季花插在饮料瓶,半开半合,正当韶华,摆于床头,单调的病房,有了不一样的生机,这才是我生活的模样。
而慢慢地,我感受到,老太太一家子,那种融洽和睦的氛围,抵过一个月季花园带来的生机盎然。
老太太平时在家伺候菜园子,不闲着,一辈子没病没灾,身体好着呢,因小腿长个囊肿住进来,极不习惯。她坐卧不安,牵挂玉米棒可掰了,念叨着该种萝卜白菜了,又担心青菜没人浇水,等等。她的儿媳妇边跟她聊天分散她的焦虑,边给公公打电话,说说老太太念叨的农活,老人这才心安理得走出病房,到阳台散步。
我呢,在旁边无限沉迷地怀想她的菜园子,该有多繁盛美貌。
我已与她的儿媳妇熟悉了,知道她的名字叫小沐。
老太太刚出去,小沐便满心欢喜地说起老人来:“我婆婆干不少的活,她种田,从来不在我面前抱怨苦呀累的……。”她说这些时,眉目舒展,比床头的月季花妩媚动人,跟老人说起她时一样的充满幸福与满足。
到了该吃饭时,小沐问老太太要吃什么,再打电话给家里的老公做饭,老太太随小沐吃啥她吃啥。然后,小沐又漫不经心地告诉我:“我家都是我老公做饭,他会做,我不会!”这些不动声色的小细节,多像细雨润碧叶,花草沐春风,不能不说,人与人之间爱的细节带给我们无限的美意,也是人与人和谐共处的美学。
她们完全填补了,我当初内心留存的婆媳间不可逾越的那道鸿沟,
还有,我看着小沐,瓶瓶罐罐带着各种护肤品,生活用品,应有尽有,一点不嫌麻烦。这是一个人对生活的态度,无论何时都认真,热爱,与积极。
老人做手术那天,我恰好去做磁共振。
回来时,老人手术已结束。
老人吸着氧,恬淡地躺在病床上。
老人的家人全部来了,都围着老人病榻,静静地等老人醒来。
其实老人仅做个小手术而已,从她家人望着她,巴望她醒来的急切眼神中,我看到了闪光的亲情和深沉的爱。还有一种我说不出的东西,那大概就是家风的气场,一个家庭有生俱来的东西。这个气场相当于我在大自然遇见的一片花草,给人美感,让人愉悦,助人深爱俗世间的一切,因此觉得俗世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香暖的,温情的。
我的那朵黄色的月季花,又舒展了几个花瓣,香味儿弥漫,即使是在病中,置身病房,我依然感慨这人间真美。
此后,小沐一个人在医院陪护着老人。
老人要小沐扶着她去卫生间,小沐端来早就准备好的痰盂。老人有点不好意思,噗嗤笑了:“还真用上这个了!”很自然地顺从了小沐。我以前只听说过,儿女给老人端屎端尿,如何孝敬老人,今日眼见为实,我被感动地惴惴不安,不管是我给别人端,还是别人给我端,说心里话,我都难以接受。看着小沐温存体贴,自然而然,老人像个孩子,坦然接受子女的孝,风轻云淡,顺理成章,我内心多年的障碍被解除了。
小沐又端来水,用毛巾一丝不苟地给老人擦身体,一边跟老人唠嗑家长里短,那亲密无间的婆媳画面,令我语塞,找不出语言叙述。
我啧啧称赞小沐,真会照顾人,换作我,真不会如何照顾。小沐轻松一笑:“我是做习惯了,我爸爸妈妈都生过病住过院,那漫长的医院陪护,我经历过……。”
是啊,我的年龄虽比小沐大一轮,我没有照顾老人的经历与经验,这是每个做子女必做的事。幸亏我目睹了她们婆媳间,亲情的细节,感动,并学之。
小沐把老人安顿好,提着包进浴室,老人又笑了对我说:“你去不去卫生间,我这媳妇洗漱时间可长了!。”我又被触动了一下,老人多么了解小沐啊,知道小沐沐浴时间长,并无责怪之意,却是像说闺女,带着爱意。
小沐在浴室折腾好长时间,敷好了面膜,躺在旁边的椅子上看手机,渐渐入睡,老人声音极柔软:“小沐,小沐,你不盖东西,冻着!”像小时候,母亲叫我乳名一样轻柔,疼爱。
小沐,坐起来,揭了面膜,不经意地吐出两字:“不冷!”只是如此简单的两个字,如此寻常的对话,我听起来很舒心,榻前的月季花开得更妩媚了,夜深人静,我独自回味着我所见到的人间小美……

搁笔于2020.9.15(本文绘画图片来自网络)
后记:
小沐家养蜂,我出院时,她送给我一瓶蜂蜜,是真蜂蜜呀,凝聚了草木精华,我舍不得食用,看着,想着,就觉得甜。

 

回来后很多花干死,铜钱草修剪去干叶子,又发新叶。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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