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大地的巴根草

巴根草是故乡大地上,让村民讨厌的野草。 又名铁线草或蟋蟀草等,禾木科,牛筋草属。 其叶,翠而细;茎,晶莹,带节…

巴根草是故乡大地上,让村民讨厌的野草。

又名铁线草或蟋蟀草等,禾木科,牛筋草属。

其叶,翠而细;茎,晶莹,带节,淡紫或青绿色;样貌,矮小,纤弱,匍匐而生,毫不起眼。却生有坚固的网状根,深扎泥土,以至于当我知道其学名,写成“扒根草”,总觉得,它死死地扒住泥土,从不放松,打牢根基,汲取养份,踏不腰折,铲不绝根,顽强地绿着。渺小却智慧,懂得生存之道,绝不似狗尾草,窜个,头重脚轻,被人一把薅除掉。巴根草也不会生得枝叶肥美,变得牛羊的美餐。

在乡村,巴根草最大的作用,护埂渠保堤坝,以防水土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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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眼里,巴根草,温暖,诗意,而深情。

村后有条水渠,渠生巴根草,宛若一条绿丝带自然地绕于村庄和田野之间。

我和堂姐常来水渠散步,是在水汽朦胧的清晨,旷野披着闪闪发光的珍珠袍子。巴根草覆盖整条渠,各种小野花的笑脸露出草丛,渠面上的草矮一大截,是村人来看庄稼,施肥,拔草,走过的路眼。我们一前一后走着,说些话,那时彼此无话不说,如只记得,她贴着我的耳朵说,她结婚时要我做伴娘。渠上的巴根草,顶绿顶嫩,叶尖的露珠晶莹,小野花清新脱俗,田野飘渺着轻烟般的素白雾气,身后巴根草丛露水踩落掉的痕迹,散落两个人的脚印,绿得逼人,一尘不染。

那时没有手机留下纪念,我回到家,渴望描摹故乡那样清澈的清晨,不知如何表达巴根草的绿,以及草尖晶亮的清露。我把堂姐的名写成“田茵”,寄托内心的热爱。在我的心目中堂姐便是草色新绿,露清花浓。

 

巴根草秀穗扬花了,这时,堂姐结婚了,从小到大她贴着我的耳朵无数次说过,她结婚要我做伴娘。我为此无数次幻想,堂姐是最美丽的新娘子,我是最美丽的伴娘。又不想堂姐结婚离开我,又盼她结婚拥有爱情。到了她结婚那天,她请了别人做伴娘,我有些难过,胡思乱想,难道她不跟我好了。也许堂姐不忍我亲临送别的现场,徒伤悲。

我独自来到水渠徘徊,青青水渠一夜之间,巴根草花齐齐怒放,渠上飘荡着淡紫的云烟。乍看花穗不如叶靓丽,蹲下去凑近看,三条线状的穗子生于茎顶,吐着针鼻子大的紫黄相间的小花,顺齐下垂,灵动自如,花穗又小色彩又淡,根本不入眼。可它们超人所想,翻涌不止,滚爬摸打,悄悄绽放,温柔宁静的淡紫色,飘荡在水渠。

走遍万水千山,那是我人生中看见过至美,至净,至浓情的风景。不知堂姐可记得,我们一起走在故乡的水渠,敞开心扉说着话,碰碎巴根草尖的露水,趟湿了鞋子,打湿了裙角,草籽黏住了身上……

那清清亮亮的早晨。那飘渺的淡紫轻烟。

至今,我仍无能为力形容出那样的美那样的情。

 

而村前槐花河的巴根草,留给我的记忆,较之水渠的巴根草富有思想。

那年,祖父祖母住在槐花河岸上,帮父亲看网捉鱼。野草疯长的荒地,被祖父祖母开垦出丰饶的菜园子和妖娆的花园。那里成了我周末放松身心的桃花源。当时,我已读高中,有回周末,来到槐花河的窝棚,不见祖母。沿着扁豆篱蜿蜒的清幽小土路,飞奔到河岸下,看见八十多岁的祖母正抱着撅子,费劲地刨地。祖母见到我,停下活计,气喘吁吁,指着草窝里一团硕大的南瓜叶。叶内包着白胖的茅草根,是我喜欢的零嘴。我欢天喜地地拿到河水里洗洗,迫不及待地入口嚼,还是正经的清甜味,伙伴们都天各一方,无人与我争吃茅草根,吃不出最初的滋味来。我寞落地嚼着茅草根,祖母带劲地吃力地刨着荒地。祖母每扬起撅子往坚硬的草地扎刨,满头白发轻颤,似秋风吹的巴根草,枯老,飘逸,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额头,清晰的皱纹,像搂耙整理过的鲜土耙花,泛着踏实而温暖的光。我扔了茅根,抢过祖母手中的撅子,举过头顶,再猛一用力扎进巴根草蔓延的泥土里,撅子牢牢扎进去,拔不出,不管我如何使劲,纹丝不动。祖母灿烂一笑,接过撅子把柄,一只蓝蜻蜓从祖母头顶飞过,停息在灿黄的旋覆花瓣,祖母把撅子把向前一扭,动作轻盈地像刚才的蓝蜻蜓点水戏花,轻巧地拔出来。

那时我十八,祖母八十几岁,纳闷,我的力气比不过纤细的巴根草,更不如年迈的祖母。

到今天才明白,祖母的力是岁月的修炼,不动声色的笃定力,定心力。巴根草的力,是根基,是万层楼平地起的坚固力。

 

河岸的最低坡,因河水潮涨潮落,无人开垦,巴根草生得葳蕤,再有野花伶仃摇曳生姿,野性,浪漫,比村后的水渠清净。往柔软的巴根草丛一躺,头枕书本,嘴里嚼着清香的草茎,扬面朝天,耳畔鸟儿啼啾,河中偶有鱼儿跳跃溅起水花声,虫声切切,草香缕缕,清风徐徐,一朵白云,从河那边的稻田上空悠悠飘来……

我是多么爱故乡自然中的一切。

这是清新,明亮、诗意,又欢乐的好地方,轻易地把我变成一个幸福的人。

炎夏的黄昏,夕阳如红酒,槐花河镀金涂彩,祖母挥舞镰刀,鹤发奕奕,光影下定格出割草的威武剪影。我飞奔过去,质问祖母,为何要伤害柔软芳香的巴根草。祖母目光柔柔地,暖暖地笑,又无奈地望望身后还没有割除的泱泱巴根草。她只割了巴根草的茎叶,为了每天清晨丛这里超近去教堂的人,避免草尖露水打湿鞋子。

祖母继续割草,夕阳的光辉裹着她,浑身折射出温润如玉的光芒,而深深照明我的,是她内心的光。

收割过的巴根草茬,弥着青草香,沁着草液,风吹日晒下,自愈。只几日,又泛薄烟青意,心甘情愿低矮,再低矮,任行人踩踏。沿着清清小河,延伸一条铺着青草的细长小路,不生绿苔,走在上面,踩着软软小草,不打滑,不拌脚,人们春风得意,脚步轻盈,有说有笑,奔向河那岸晨钟敲响的教堂。
洪亮的钟鸣,穿过婆娑的槐树林,飘过槐花河,回旋在巴根草小径上……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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