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当是一场灵魂的升华

今天上午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暖的。 我沐浴着冬日暖阳,走近院子里竖起来的那块大石头前端详,上面集书法大家张兆玉…

今天上午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暖的。

我沐浴着冬日暖阳,走近院子里竖起来的那块大石头前端详,上面集书法大家张兆玉先生“茶溪听雨”四个大字还未描金。原本指望等一个路过茶溪的书法家提笔描金,他们久浸笔墨会出彩,只是一直没遇人来。我回屋找出搁置蒙尘的彩墨,这些原本是画画用的顶级彩墨,洗净一大一小两支毛笔,摇匀红色彩墨,自己在石头上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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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块重达两吨半的石头原先竖在我爱人外贸工厂办公楼前,还特地为之砌了个石台子。后来生意繁忙时,楼前广场上车来车往,特别是集装箱大货车出入厂区,多有不便。我将之移到侧门竖着,正大门由老韦与老王两守卫,这块石头权当是个副门卫吧,跟我年轻时候被免掉科长职务去技校协助门卫老陈师傅看门差不多。老王与老韦忠于职守,厂里来客人菜多了,我有时端两个菜送到门卫室,我在厂里挪树移石,一喊他们跑得飞快。后来老王离职回家大约有一年多了,忽有一天老韦结结巴巴跑来跟我说,“老王…王…死了,车…撞的”。此事发生已经几个月了,我与爱人还是立即找到老王家,送上礼金,说一些安慰他妻子的话。他妻子问我:“你 就是何老师?我家老王在家经常说起你,能文能武的,干活照,还会写文章。”老王离世不到两年,老韦病倒了,我与爱人到他老家医院看望时,他已口不能言。当时他妻子也在我爱人工厂,便让她安心照顾老韦,工资照发。老韦过世不久,我爱人的外贸工厂也倒闭了。

 

我们焦头烂额,兴一座工厂不易,倒掉一家几百人的公司绝非易事,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像一个个深坑,亦像一条条毒蛇,处处致命,时时危情。风里来雨里去,费尽周折,我们离别繁华的都市路过九华山茶溪小镇时,张兆玉先生已落户这里,正在装修房子。在城里时我们就熟悉,他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一样,总给人温暖与希望。我们滞留茶溪时,他天天陪着我们,带我们进更深的山里吃土菜,结交当地文化名流人物。我与爱人受他影响,觉得原本极度疲惫的身心似乎有了安放的地方。于是,我们也决定做他的邻居,于山野间筑屋栖居。我在山间大约干了两个春秋的体力活,张兆玉先生只要在九华山中,我们差不多一天见几次面,隔着水塘都能听到他的爽朗笑声。我在山间日久,身体与精神都有所恢复,甚至重新开始写作了。这些与选邻而居,我们落魄时到九华山中与张兆玉这样厚德之人做邻居有着很大的关系。

有一天,我们回省城到原先的工厂去,新主催搬一些扔不掉、送不了的东西。我想起侧门那块大石头,便叫来铲车搬上车,运来茶溪小镇。当时,也不知作何用处,只是觉得那么大的工厂倒掉了,四十亩园区和两万多平的楼都在原地,我带走一块石头做个纪念吧。这块石头太重,放山间我院子门口的杂草里,草荣时看不见它,草枯时它卧在其中,一直很安静。

去年年末,张兆玉先生溘然长逝,带走了一身才华,丢下了一地的悲伤。我们俩原本在省城都算得上是个热闹的人,竟殊途同归于九华山中,过着与世无争、与人无扰的闲淡日子。他习书法、我作文章,尽管山中少有朋友来,我们俩的日子还是有温度的。我们俩酒喝多了也会说东道西一阵子,末了总会宽慰自己:流落到江南山野,我们就是山中最美的情郎。那些日子,他可能听进去我的话,书法作品多是写自己所思所想,而不是照抄古人诗词。他有时也将我写的诗文书之宣纸上,最后总要注明“抄录于何显玉×××文章”。我跟他聊起中国名山多有古之留下的摩崖石刻,书法家的作品不能只落于纸上,有机会还是要留在摩崖石刻上。有一次,他听我说发现一块巨石大过房子,特别适合石刻,他当即跟我去现场,感叹真正好的石刻作品比人自然寿命长久。后来,我在九华山后山发现一处山坡上或卧之林间、或立壁悬崖、或挤成一堆的巨型石头林,我又忽悠他说,“这要是刻上记录当地历史文化的诗文书法作品,那就是文化丛林呀,比任何花钱弄出来的景致都更有人文底蕴”。他很激动,说:“我们俩跟九华山有缘分啊,以后合力办成这件事情”。我还真的留心此事,去外地一些文化碑林名山考察,有意作些文化知识储备。

 

人在世间上都会有或多或少的朋友,有些人靠近便是一场精神损耗,有些人靠近便是一场灵魂的升华。我与老玉兄靠近,既有人情之温暖,也有文化与艺术的碰撞,更有种彼此灵魂的升华。我相信,我与老玉在九华山中假以时日,我们会做出些有意义于将来的文化事情。没曾想到,老玉兄竟英年驾鹤远去,将我丢在九华山丛林间。我的内心有种无法言说的伤痛,既为才华卓越的老玉兄英年早逝而痛惜,也为自己失去一位知已而扼腕。

随风而逝的是季节,流水注定带不走人世间很多的真情与厚义。今年老玉兄去世周年那天上午,我请人用车将早已刻好字的这块石头吊运进院子里,立于靠近老玉颐心山房一侧。大石落地后纹丝不动,所有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说起来也巧,这处立石头的地方,恰是老玉生前与我说竖放这块石头的老地方。他好几次跟我半开玩笑说,“我夜观天象,这块你从江北带来的石头就要竖在这个地方。”他说归说,我后来从江北移来一棵红豆杉树栽于此处,活了一个冬夏,今年夏季枯死了,这块地方还是空出来了。当代著名雕塑家张灵先生来我山中何园时,我请教他这块石头立何处合适,他在园中转了一圈手指的位置恰好就是老玉兄生前说“夜观天象”的位置。而在石头上刻字的九华山雕刻设计师左有文先生正是张兆玉介绍我认识的,今年春上请他来刻字时,颇重情义的这位山里汉子执意不取分文。

仿佛天注定,又天遂人愿。

 

整个上午,我照葫芦画瓢描金“茶溪听雨”,描到“张兆玉”三个字时,我忍不住念叨,“您老兄去了远方,要不然,今天中午一餐酒肯定不会少喝的”。描印章时,已不是腰酸背痛,连眼睛也花了。想想书法不容易,要达到老玉的书法境界与水平更是难上难啊。描完后,我退后几步仔细端详,字好、刻功好,我描得也算还原其原本风骨。老玉虽然远行了,有他的这个题字陪伴我在茶溪听雨,吟诗作文,总不致于过分寂寞与孤独。有幸与他这样的人靠近,灵魂得到洗礼与升华,现在出入何园都能看到老玉兄手书的“茶溪听雨”,我尽管身居山野,也要像96岁的当代美学大师郭因老先生赠我的诗句“天天亲泥土,仍怀天下心”那样,相信一个心中有光的人,无论身处何地,身边一定鸟语花香。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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