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建房记

老家的房子终于粉刷、装修完毕了。这房子从最初修建到现在全部完工,耗时十余载,父亲也从老年熬到如今的更加老迈,为…

老家的房子终于粉刷、装修完毕了。这房子从最初修建到现在全部完工,耗时十余载,父亲也从老年熬到如今的更加老迈,为这个新房付出了最后的血汗。房子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真是很想去看看。

随便聊聊的图片

以前总听父亲说,人这一生很苦很累,至少要为房子的事忙上三次,修三次房,等这三次房修完,一生也就走到头了,既可以对地下的先人们有个交代,也能为子孙后代留下些东西。他是真的为了房子操劳了一生。

其实还有一次。早在多年前他就已经为自己和母亲把身后事都做了安排,选好坟地,打好墓堂。打堂那天也找人看了日子,邀请请知己亲戚参加,放了炮,举行了仪式。那最后的房子也早在他的亲自安排下以他满意的方式在祖祖辈辈的先人们都去了的那片大坟园中落了脚。他很清醒地规划好自己的一生,知道自己最后的所在,这份实实在在的归属感让他感受到真真切切的安稳、放心。

终于回了家,见到了现在的房,父亲便带着我们从下到上一层一层挨个房间看、讲解。怎样设计的、装修的、哪间屋准备怎么布局、摆设,花了多少钱云云,完全如成果展示般自豪、仔细。老实说,房子真不错,大门气派,装修的也很大气,不得不佩服老父的眼光,水准还是那么高,选的东西整体不俗不艳,门窗、吊顶、灯饰的外形、颜色完全配得上现代人的欣赏水平。不由感叹,虽然生活在城市,我这个没有物质追求的人对房子的要求仅限住着舒适,最烦繁杂,装修简单,和眼前的房子比起来要逊色许多。

自建的房子楼层高,空间大,现在全部完工更显得高大气派,而父亲的腰身日渐佝偻,腿脚也不再利索,上个楼已开始喘气,两次脑梗的后遗症也还明显,双手动作明显迟笨,耳背,说话也时有前言不搭后语,就是一个迟暮老人的最真实状态。而他还是不服老的,依然在操劳,在为这个家谋划,生活饮食习惯完全遵从医嘱,想着尽可能多的为家再操上些心,生性要强的他怎么放得下心让别人来管这么多的事呢。

侄女侄子见到我超级兴奋,跟出跟进,这两个小尾巴天生和我亲,见到我就甩不掉。好在儿子大了,如果带他来就能把两个小家伙再转甩给他。他们这一辈如今相见太难,也就过年能聚齐。儿子带着他们买了摔炮在新房子各个角落玩,我们总被这里那里突然响起的一声炮声吵到。玩去吧,在该玩的年龄好好玩,人生的路总是从甜和乐开始的嘛。

父亲第一次修房是在新婚后,全凭一己之力,没有上辈的积累可以继承,也无兄弟姐妹们的帮衬,艰辛难以想象。从我能记事起一家人已经在那屋里住着了。老屋和村子里各家一样,坐东朝西,是三间大瓦房,以砖石为基,胡基砌墙,木头搭架,门窗边框、墙壁沿地面一圈均砌上青砖,屋顶盖青瓦。当时的青砖青瓦都是自己烧制的。小时候还在村子北头见过砖窑,看到过几次人家烧制砖瓦。如今老屋已经不存在,那砖窑可能也已无迹可寻了。

这三间房正中一间开大门,进屋正对大门一间为堂屋,摆放桌椅,门后放农具等,正对门沿墙有一长排自己盘的仓,用以存放粮食等。南边前半间与堂屋相连,靠墙垒着锅灶,支着大案,做厨房用。后半间以墙隔开为父母卧室。北边一间房则以墙分割为前后两个半间,分别为奶奶和我们姐妹的卧室。这房子也是按当时农村建房的统一标准修建的。住着也足够了,可是父亲不满足,于是不久就又修了一次房。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父亲的第二次建房工程开始了。不过只是在原来三间房的南边加上了两间,将老房新房连成一体变成五间房。现在能记起的应该是准备了好几年的,主墙体依然是用的胡基来砌,只不过统一为水胡基,那几年一有空父亲就忙着自己制水胡基,制好晒干一批收起来再接着制造下一批,一到晴天,房前屋后空地上摆满了胡基。

还要准备木料,檩、椽、梁、门窗家具都得用到木材,家乡无森林,大木料得去山里采买。记忆中六七岁时和大人门去过山里,在最小的叔叔家待过几天,大人们准备木料,我只负责和小伙伴们玩。那时觉得那段路离家好远好远,要走大半天,那里的山也好大,一眼望去全是大树,人家都隐藏在一条条山沟里,且住得很分散,很少有几家住在一起的,和我认知中村庄的模样完全不同。后来走了更远的路见了更大的山才知道跟真正的大山比起来也不过小巫见大巫了。好在有大火烤,有栗子吃,还能尝到野味,也不算寂寞,因为烤大火,过年的新裤子被烤的缩作一团不能再穿了。

所有建房所需的材料全是一天天慢慢储备起来的。等料备的差不多了,母亲也在为吃食准备,打米、磨面、压面条、榨油、磨糯米粉、晒酱、晾干菜、点豆腐……准备的比过年还充分,正式修建一开始,几十号人,一天的消耗真是巨大,不做足准备是不行的。

正式建造要请木匠、泥水匠等手艺人,还要请很多人来帮忙的,但最忙累的还是自己人。主体工程完工后,新续的两间房与原来的三间连了脊,翻盖了屋瓦,又对内外整体进行粉刷,窗子上装上玻璃,新装上红漆大门,在屋外重新搭建了完全独立的厨房,硬化了场面。而我对建房的具体过程并没有多少记忆。印象较深的是父亲对房子内部的改造。

父亲的改造自地面开始。他买来红机砖,自己用瓦刀等工具在地面上先铺一层细沙,再在沙子上铺一层红砖,如此一来,屋内顿时平整干净了,洒扫时再也没有飞扬的尘土。

不久,父亲又开始给家里添置家具。他请来附近手艺最好的木匠,为家里打造了一整套新家具,有大立柜、高低柜、橱柜、方桌、圆桌、靠背椅子和两个长栏椅,还用剩料做了几个小凳子。所有家具全部清漆打底,再刷油漆,用工具拉出木纹样,又在每件家具上精心描画出各种花和小动物,栩栩如生。最初还计划给圆桌装上滑轮之类的,上面的饭菜可以转着吃,终因工艺复杂而作罢,当时这些东西都是父亲从外面看来让木匠按照自己的想法打造的,做好后确实很受宠,常被别人家借用。
父亲的眼光不错,那些年也着实爱赶潮流,时兴啥就给家里添置啥。不几年,又请人给家里做了一套沙发,两个单人有扶手靠背的中间还配套一个茶几,还有一个长沙发,去掉垫子拉开能当床用的,把一间屋子摆的满满当当,算是个客厅,用来待客、谈事,一切都算是走在前沿的,引领了时尚,还常被人参观、模仿。

时光随着我们几个孩子长大、上学而飞速流逝。十几年间农村的新房一座座拔地而起,从一砖到顶到二层小楼,在周围人家的新房不断变化的时候,我们的房子却一直未再动过。父亲比之前更忙碌、辛苦,可是再也没有能力动手修房了。三个上学的娃就是压在他背上的三座大山,压弯了腰,压垮了身体,起早贪黑挣的钱却总也不够支付越来越高的学费。入不敷出,他终于低下高昂的头颅,腆着脸去跟人借,去信用社贷。老房子在周围越来越多的楼房中显得更加寒酸、破烂,曾经最新潮的家具也慢慢变成破烂,不堪入目。

勤劳的人是不会容忍自己闲着的,沉寂了近二十年,默默积蓄,父亲又要开始修房了。新房选址与大部分村人一样选在了大路边,现在还成了旅游环线,交通更便利。

只是这次房建起来速度明显慢了很多,从开建到现在的全部完工用了十几年。现在建房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全靠人力,大部分工作都可依靠机器来完成,主人家也像以前一样需要事事亲力亲为,但也可比之前省些力气,少吃些苦,唯一需要备足的只有一样,钱。只要准备足够的钱,一个月内修起一栋小楼都不在话下。家具什么的全是成品,只需付钱,商家会送货上门。

年龄渐长,精力、体力大不如前,金钱上也不能一次到位,父亲的建房计划是分步走的。先修一层,存够了钱再续二层。他不想多借贷,对房屋的改造原则是有多少钱办多大事,逐渐改变,他不能容忍给子孙后代留下欠账,更不愿将欠账背进坟墓。计划是美好的,变化却总是快人一步,弟弟结婚,母亲生病、多次住院,侄女、侄子相继出生,他自己也开始不断进医院,一件件一桩桩的事紧跟着来,钱永远都存不住,房子上临时盖的瓦也开始漏。他更着急了,想尽一切办法存钱,还要照顾一家老小,从不做饭的人也练就了一身好厨艺。虽然着急,日子却片刻也不肯停留,飞速前行。他在变老的路上加速前进,从未想过和同龄人一样安享晚年生活,享受儿孙满堂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只有一个念头,要在有生之年把房修成想要的样子。

现在,他如愿了,一切都按照他想要的样子呈现在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生活以最真实的状态展现在眼前,这就是幸福的的感觉,他毕生的追求。也难怪一见我们就急着带我们参观,那是对他一生辛劳的慰藉,是他汗水的结晶,他是一定要跟人分享、展示、炫耀的。

父亲一生修了三次房,而我们至今也已买过两次房,余生应该还有可能要与房子再打一次交道吧。老辈人说的一点没错,人一生得为房子奔忙三次,只多不少啊。我们穷其一生的努力,所谓拼搏也罢,奋斗也好,回过头一看,也只不过是把父辈们走过的人生轨迹在另一平面上重走了一遍,凡人生活大抵如此。

父辈们最后还有个归葬地,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去路,

能和祖先们又聚到一起,有坟堆、墓碑供后人祭拜。我们这一代人最后可能只能在某个未知的小格子里暂存,在后代心中存在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了。

来去都太匆忙了,下次一定要提前准备,把全家人都聚齐,让父亲、母亲和儿女孙辈们在房子前照张全家福,一个都不能少。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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