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身体里都住着一条“蛇”

立春后,若是依据天气预报江南几乎一直在下雪,而且雪还不会小呢。事实上, 雪花姑娘匆匆来见过面,又赴另一场约会去…

立春后,若是依据天气预报江南几乎一直在下雪,而且雪还不会小呢。事实上, 雪花姑娘匆匆来见过面,又赴另一场约会去了。天虽阴着脸,伸出手不觉得冷,偶有阳光穿过云层晒到身上,暖暖的。

这样的天气,适合下地干活了。一年之计在于春嘛,新春伊始总要做点事情,不然哪来秋获冬藏呢?我看中墙外山坡上那一方小水塘及其周边的稻田,邻居谢丹薇大姐春夏之际航拍那一片小山坡,被碧绿稻苗拥抱在怀的那方水塘特别有诗意。夏日傍晚若是伫立塘边,聆听青蛙齐奏《盛夏的果实》也许是另一番风味。山野间的秋风起时,再去这方田野看看天上月亮和水中月亮是不是一对孪生姐妹呢?甚至想着以池水当墨抒写人情世故,可能会涌出来许多精美的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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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几次去墙外那方田野等待来此耕地的老农,仅有一次看到一个老农从山上扛着一捆新砍的柴禾,匆匆走过我身边。我追上去询问他水塘边的稻田是谁家的时,他把肩上柴禾用木棒顶着,腾出手来接过我的香烟,狠狠的连吸了两口,听完我的诉求后,缓缓地吐出烟圈说,“开春后我帮你找户主,他们早不想种田了。”当时仓促间没留下老农的联系方式,加之我回家跟家人说了这个“春天计划”时,家人笑了,“你真种田了,一年下来就是地地道道的山里老农了”。她坚决反对的另一个理由,我若是种田,她天天跟我后面洗衣服都会累的。

想想也是,仅就园子里的小活,我差不多上下午各换一次衣服,内衣为汗透,外衣粘满泥,洗衣服确实难。至于能不能成为山里老农模样,我倒是不在乎的。我本农家后生,误入都市红尘,身心的诸多零件都被城里的风霜欲念弄坏了,能在山野间“大修保养”,恢复些元气,多看几年门前流水,那不也是件天大的好事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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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拼着命往城里挤,乡下娃儿成了城里人,有着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那时最大的奢望就是将来有一扇窗户的灯火为我而亮着,我在这陌生的都市里有个遮风挡雨的居处。当时浑身有的是力气,下班后闲得慌便撒腿往郊外荒野里漫无目的跑。我搬过许多次家,那时荒郊野岭水塘多,想撒野有的是地方。最先住宁国路与九华山路交口,紧挨着一座著名的高校。冬季积雪很厚,我早晨是那所大学校园里那口水塘边的第一个跑步者。

 

春夏季里我在校园那片杉树林间锻炼身体,直到搬家到稻香楼附近时,我就到环城公园撒野,再后来往西边的大蜀山跑。那段时光在野外石油勘探队养成的“野性”依然十足,根本没有想到后来的生活中有着那么多的曲折磨难,差点让我如一片落叶飘零于都市的街头,徒留下一段段深深的伤痕。

人在都市里生活日久,野性渐弱,野心与贪欲反而跟岁数一样渐长,看不到欲望满足的尽头。当私欲膨胀、贪念滋生,就会潜滋暗长着诸多凶险。私欲犹如一条盘踞在人心里的毒蛇,稍不控制或是遇到合适的土壤养分,这“毒蛇”见风长大,大到足以吞食包括人身心在内的许多有形无形的东西,摧毁一个人的一生,还会殃及鱼池。我有一个同乡女人,非常有才华。她在事业如日中天时公开说过,自己读大学时因为长得丑,没男生追求自己。她说此话时,内心应当非常自信了。事实上她确实为那个城市的建设做出过贡献,奉献过智慧,原本受人尊重,却掉进了物质的泥泞里。据说,她收受的各类昂贵皮包就以千计。那么多包包,几世也用不完啊,只是她已没有挎一只包逛逛街的机会了。

水往低处流倒是没有什么坏处,人往高处走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心术不端的人越往高处走,掌管的东西越多,他的破坏力会越大,小到毁了自己及同边的人,大到给社会都将造成很大的破坏。我老家一个人坐在“一把手”的椅子上许多年,树大根深,飞扬跋扈、胡作非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男人晋升必须要送钱,女人想进步要陪他睡,长得丑的还要倒贴钱。多行不义必自毙,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是我们要相信不会缺席。只是这迟到的正义,已给一方生态环境造成了极重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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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首歌叫《小城故事多》,纯而又纯。可人在欲望横流的都市里因心里驻着那条“毒蛇”没控制好,而毁了自己的事情多到海里去了。一个小贼随便都能偷出诸多离奇的故事来,在欲望的海里无论发生什么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在城里担任当时全省发行量最大的一家报社首席记者和社会新闻部主任期间,每天接触到数不胜数的伤痛与伤害事情,试图用道义、善良唤醒更多人的良善之心,伸出温暖的手去帮助那些在命运泥泞中挣扎的人。自己背负着太多乞求与期盼,内心负重承载超过到了极限值,几乎丢了小命。涅槃重生后醒悟到,人世间种种不幸固然有天灾人祸,还有来自制度的缺陷,还有就是人性本身在作孽。并非是人间“龙凤”才会作怪,很多平常之人也被内心的“毒蛇”嘶咬着在欲望中挣扎,作下诸多孽,种下祸根。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就自然诸多不幸来。

2011年初夏,上海复旦大学青年教师于娟在病中的遗著《此生未完成》出版,我们一群人为此搞了个小型读书会,于娟丈夫赵斌元专程从上海赶来出席。我们都不好去触碰这个男人的伤痛,倒是他不断提醒大家:大家要照顾好自己。于娟生病之前的三十年都在非常辛勤地做蚍蜉,其实,名利权情,没有一样是不辛苦的,却没有一样可以带去。想想我们何尝不一直在做蚍蜉?蚍蜉做大了,便想着撼树,积累更多的有形东西,宁可负重前行,也绝不轻饶自己。我至今仍记得于娟在日记中写的一段话:“在生死临界点的时候,你会发现,任何的加班(长期熬夜等于慢性自杀),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买房买车的需求,这些都是浮云。如果有时间,好好陪陪你的孩子,把买车的钱给父母亲买双鞋子,不要拼命去换什么大房子,和相爱的人在一起,蜗居也温暖”。

想我当年初进城时,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强壮的身体也壮了我的胆量。那时采写社会新闻,揭露社会阴暗面,时常受到恐吓与伤害。我曾只身进入老板布满打手的地方给农民工讨要工钱,追踪报道用下水道油污炼制食用油流入市场的恶劣行径,还曾横跨五省给一个断足女讨个公道……当然,我也被人下过毒药,被狼狗咬得鲜血直淋,被恶人围攻……但是胸中的那腔正气,让我从来就没有怕过谁,动起拳头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只是对自己的损耗也太大了,落下许多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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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那么藐视过死亡,甚至用自己的生命去与之较量一回。几年前,当我爱人公司跌入底谷,我们的身心也受到了极严重的损伤。于绝望的泥淖里,我们选择了“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于是果断将被估值两个亿的资产极便宜的抵了债,我们重回一无所有的境地,拖着病躯到江南山野间过着农夫的日子。

城里数不尽的“风流”过后,将一个强壮如牛的乡下男人掏空了身心,沦入空山大修自己。我在山间劳作也有三冬四夏了,偶尔有城中人来看到我劳动的怂样子,都摇头叹息。若是见到我平常吃的食物,更觉得不可思议。有人总结说:“干的是硬活,吃的是软饭,写的是传世文章”。当年牙口好吃铁都能消化,哪像现在干饭嚼不动,稀饭糖份多,只能吃些五谷杂粮,粗糙得剐油水拉嗓子。山中光阴不值钱,逢上雨天,我读别人的书,也想以后别人能读我的书。于是笔耕创作,也算是给山中岁月刻下一些痕迹吧。

几场雨雪将山间一处烂泥里的石头裸露出来了。我在九华山中见到的都是赭石,黑咕隆咚,麻麻赖赖的,似这样呈白色有些玉化的石头罕见。春节前我散步山野间已发现了,只是泥泞路滑,望之兴叹。

雪后初霁,妻子临回城之前找人帮我修好冬修水利时弄坏的板车,我拉上板车去那堆烂泥中拖出一些石头来何园。我试图将三五百斤重的石头弄上板车,石头挪动了,板车被挤跑了;板车固定住,石头又陷坑里……我如同与狮子搏斗,我动它动,刹那间双方僵在一个点上,彼此动弹不得,谁也制服不了谁。

山里一个小媳妇路过时,她停下脚步看了许久,欲言又止。走过现场复又折返回来撸起袖子对我说:“我帮你稳住板车,你把石头搞上车。”我重鼓勇气挪动大石头,老是担心大石头砸进板车时小媳妇接不住,车把莫要伤了她。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终究还是我是我、石头是石头,我们依然谁也制服不了谁。我对那个漂亮的小媳妇说:“谢谢你出手援助。”她搓搓手爽朗的说:“你又没搞上,谢什么?”言罢,衣袂飘飘而去,我愣了好一会儿神。

山里小媳妇有口无心,倒让我思量了一个晚上。我们混迹都市努力人模狗样,可我们终究弄上了多少生之能用、死之能带去的?我们仍旧像是于娟所说的一只只“蚍蜉”而已。我们很多在城里自己觉得一身本事,能够呼风唤雨,可在这山村小媳妇的眼里或许是个啥也“没弄上”的人。

上午,我换一辆底盘矮的铁板车,再与狮子般的石头较劲去。先将板车直竖起来,前端嵌入泥土里,把石头一端先挪动压住车前,用力把石头掀翻靠紧铁板直立,腾出一只手来握住车把手,双腿夹住石头,排山倒海般压过去,就在石头重心倾倒之际,双手握住车把手压平板车,稳稳的接住大石头。喘喘气,用浑身力气拖石头出烂泥。今天那个山村小媳妇没有路过,只有几个来减肥的大胖子喘着大气走过,看也不看我正在狮子搏象。对这些花钱减肥的城里大胖子来说,不看也罢,免得对牛弹琴。

日子是自己的,跟我们乡下老父亲那一辈人相比,真是好上天了。现在的关键是怎么把在城里弄坏了的身体,在山野间重新修复好,还原一个健康快乐的自己,不能让山里小媳妇笑话我们干不了硬活。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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