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梅

润梅当姑娘时,她的火爆脾气远胜两个兄长,四邻五舍远近皆知。出嫁那天,窑洞里,窗台外全是看热闹的人群。镜子照出她…

润梅当姑娘时,她的火爆脾气远胜两个兄长,四邻五舍远近皆知。出嫁那天,窑洞里,窗台外全是看热闹的人群。镜子照出她头上梳的白线似中缝,耳朵梢露在头发外面,面容清秀红润。她装扮完从炕上跳下来,与娘在锅台边四目相对,泪眼婆娑。娘低声说“过门后和人家公婆相处,脾气一定要改改”,停顿片刻又说:“我养的猪我知道几斤重”。满院嘈杂声,润梅爹蹲在门槛边,慢慢吐着长长的烟圈,任折断的烟灰摔落在地面。“驾”,赶车人浑厚的喊声和清脆的鞭声在空中由近及远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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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家就在不远的邻村。新郎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来接亲的是大队里的“皮车(cha)”,算高规格的待遇。两村之间的地界是一条蜿蜒南去的涧河,平时没水,只有被水冲刷得干净的带花纹的卵石滩。一路上颠簸,人晃来晃去,却很喜庆。沿途郁郁葱葱的秋苗子,与娘家沒有什么两样。农村啥样,润梅心里清楚。根本没什么奢望,村里沒有穿过皮嘎子,没有走过沥青马路的人们比比皆是,只求过安稳日子,不受人欺负就知足了。

婆婆是个吃斋念佛的人。天还没大亮,新房外的过道里,窸窸窣窣地传来轻微的动静,默念着含混不清的佛语。公公背着手,在院子里转悠,身上披着旧的军大衣。还在读书的小姑子费力地扯着笤帚,拾掇头一天的杂七杂八。院子没有围墙,院子中央喜事过后被推倒的土灶台,还依旧残留着余温,回旋在院子上空枝头上是喜鹊的喳喳声。

“喂,喂,全体社员请注意”,大队的广播里,清咳声之后重复着标准的方言,“早饭前,各家户到队里分南瓜,嗯,豆角…”。队里分东西不是个简单营生,想到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润梅扑楞坐起身,想起老娘的嘱托,麻利地收拾里里外外。停当后,从房角上取上一个“笼窝”,叫上小姑子,跨过门前的小溪,绕过一个土崖,向队里的打麦场去。

队里的会计是个谙熟人情世故的人。他的眼眶里藏着两只会惦量人份量的黑色小眼晴。居高临下的眼神扫视着三三两两来的各户人家,充满了傲慢和偏见。吆五喝六地指派着地上早已分好的南瓜、豆角,茄子堆。润梅感觉到分给自己的南瓜与茄子,不但小,形状还有些怪异,甚至有虫害的一角出现变坏的印迹。她对会计提出异议时,感觉到小姑子在背后扯着自己的袖管,作着让步的暗示。润梅明白,两个女的若换成两个壮年男人,情形将会不同。润梅叫停了所有分配,围的人越来越多,会计与队长耳语几句,答应替换几个看不过眼的南瓜和茄子。润梅交叉胳膊,垂下脸来,望着新鞋的鞋花,偶而脚尖在灯芯绒面上微微一动。她的脸色仿佛天空,一阵风刮走了乌云。小姑子吐了吐舌头,赶紧把自家的菜拾进笼窝,脸上红红的,是那种扬眉吐气的红。

润梅三天后回娘时,两人骑了一辆加重永久自行车。娘早已剥好葱,洗好胡萝卜,剁馅时案板上有节奏的声响邻居们听得真真切切。母女俩见面,坐在炕头,谈到过门后在队里的麦场风波,越谈越细致,倾筐倒箧,畅所欲言,说到后来,都兴奋了。有时候沉吟不语,寻思一句能表达心意的话,差点忘了捏饺子。

村里人在门口说话,和在炕头说话不同。不久,婆家村里人讲润梅这媳妇厉害是厉害,但不糊涂。这说法像长了翅膀传到娘家,润梅娘说“我养的猪,知道她几斤重!”

记得,润梅常说“让人活着没了棱角,和活埋了是一样的,就是比死人多出口气!”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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