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风

我十七岁那年正在丰台云岗街道办事点,穿着拖鞋,短裤,白背心,办理北京市通用月票,五元一个月。窗口里边丢出一句,…

我十七岁那年正在丰台云岗街道办事点,穿着拖鞋,短裤,白背心,办理北京市通用月票,五元一个月。窗口里边丢出一句,“职工证!”我叔叔赶紧说,是我徒弟,去外地晚回来一天,证件没来及拿,先给办了吧,着急上班。里面一女同志探出头来,一看叔叔是老街坊熟悉着呢,咔嚓一声盖了章。

 

通用月票的好处就是除了长途,北京任何地方都可以随便坐公交,就像现在的老人免费卡。

随便聊聊的图片

云岗,过去叫云岗新村,城里人把带有村字样的地名叫市郊,尽管它属于京城一个区,住的有楼群,有市场,大百货,应有尽有。前门大栅栏里边住自建土房,家里都没屁股大点地方的人,都不愿意搭理你,就像你的脸写着郊区俩字,常被白眼的土老帽。

 

人的等级划分,区域的优越,不知哪来的自信。其实真正的北京人在北京生活很多年根本没去过香山,卧佛寺,也不知道八大处是何等的壮观。我是个闲人,去过二处和七处,眺望群山万壑,登绝顶视万物。那时候还没有手机问世,信息大部分来源于口传或报纸,你不亲自走一遭,只会停留在臆想之中。这不奇怪,固步自封是他们的优点。

 

大栅栏东口有一胡同,弯曲如一根羊肠子,中间一饺子馆,茴香馅饺子特么地道,叶梗老成,吃着吃着同桌一“胡同串子”看见我放在桌角的钥匙和北京月票问我,听口音您是北边的吧,我说是。住哪?云岗。他说,“哦,郊区啊,够远滴,兔子不拉屎的地。”我说云岗房区比大栅栏胡同里强多了,他讥笑道“姥姥!”。老北京话也有另一层意思,就是别扯淡了,也有京骂的说法。

 

逛京城有个好处,渴了,到处有大碗茶摊,一股脑灌它两碗,唇齿高碎茉莉香,也许就是当年旅者特有的标配。虎坊桥有个麻酱面馆,到饭点得排长队,厚嘴唇子撸一碗麻酱面,面条有嚼劲,黄瓜丝青翠,爽的不要不要的。

 

汗出多了,清华池坐落在繁华地段,理发洗澡记得一共两元多钱,既舒服又痛快烫个澡,单人床,床头柜上早早就给你准备一壶口粮茶,冒着热气,吸溜一口,眯一小盹,皮肤上的皴洗掉了,出来神气十足,走路能飘起来。

 

对北京的印象谈不上好坏,哪个城市都有它的独特魅力。我对京城满大街小商店的果脯蜜饯,什么茯苓饼之类,几乎不感兴趣。原因是有一会偶然在热水杯里泡了几条果脯,竟然是胡萝卜,土豆用糖腌制而成。但这是那个年代去过京城的人回去必带的特色小吃,火车站大部分人都一摞摞提了着回乡。

 

坊间更流行一个传说:“在北京,一块五仁月饼掉在马路上,被汽车碾进路面拿不出来。围观者七嘴八舌献计献策,最后用一根江米条撬出来了。”在全民干饭中,广东早点,小车一推,热气腾腾,随意拿就是了,吃时令菜,飞禽走兽,目不暇接。什么潮州派系,川菜系,粤菜派,湖州派,就连沙县小吃都能把挑剔的食客,填的沟满壕平。天津人觉得北京烤鸭不是菜,狗不理才是菜饭兼顾,外皮有面子,馅里流汤汁的绝佳美味。他们认为北京没有几样能上排场的,都说在北京吃饭,地道的不好吃,好吃的不地道,要再论正宗,就是凤毛麟角了。号称“美食之都”就被奚落至此,北京实惨。幸而,遍尝南北风味的北京老饕们,不理会这些纷扰,只微微一笑留下句:“说北京无美食,驻京办,吃过了吗您?”

 

还别说,我真吃过,内蒙古驻京办,是深藏功与名的混搭食堂,1949年,内蒙古是第一家率先设立驻京办,当时主要负责上传下达,接待进京老乡,搞得风生水起。餐厅原本负责给驻京办和家属提供餐饮服务,饭都是做给自家人吃的,当然实惠是主题。某年,我去北京航空大楼买飞往广州的机票,要市一级总公司的介绍信,再到驻京办事处换自治区人事厅介绍信,这一顿操作一天的功夫没了,最后通过关系找到办事处石主任才有个着落。这一来一往,混到食堂饭点,虽然是招待,饭票还是要买的,几片油皮脆烤鸭不比全聚德的差,羊汤羊排,肥牛溜肚,奶茶,油旋提浆饼直吃到人心温眼热,其实本帮菜,不用下筷子,定睛一看,鼻子一闻就了然于胸,那是一种回家的感觉。

 

我先后在北京住过多次,后来在云岗北山认识隔壁邻居的小“京油子”,乐不彼此地约我同游,挤公交,中午简单干饭。有时感觉我们吃的不是一种食物,是一种习惯。一股泔水味的豆汁,配上油条对他们简直就是一种膜拜。我虽然不喜欢,便宜啊。偶尔改善一下,叫一碟炒肝、焦圈、咸菜丝,驴打滚,牛舌头饼糊弄一顿。让肚子里有点分量,不至于在挤公交车上被颠起来。

 

一方水土一方人,这话是对的。北京市大都市,称之为心脏。当然各地的美食老早年间就已经遍地开花,继承发展,成为了北京特色,你有的,我都有,你没有的我也有。有个宜宾老板在胡同口开个李庄蒜白肉,肉片薄的可透出人影,却肥瘦相连,不散不掉。老四川的菜一上桌,通红火辣的焦香扑鼻,那是让人欲罢不能熟悉的辣椒经大火烹制后的香气。意思是,你不用下广深,上海,苏杭,重庆,成都,北京的包容性,让北漂的各地人的吃货流连忘返。

 

天气渐凉,北京的十月,大街两边已经黄叶纷飞。香山红的层层叠叠,黄的金黄,都流浸在峰峦之上。而这时节从大栅栏开始,就有早衰的落叶被行驶的车轮卷起来,在疾行人的脚趟来趟去。过了莲花池,右安门倒车直下丰台,云岗北山居住地,从城里往返要两个多小时。晚归时候,疲倦地望着窗外闪过卢沟桥两排石狮子,还有不知名称的人工河,堤坝下有撒网的,有垂钓的,静止在河边,静止在灰色的天空下,想起一句是谁说的来着?板桥蓑衣冷,寒天水不流,鱼嚼花弄影,闲人来似匆。哦,我说的,一个读过小学的人说的。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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