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樊老师

落日的柔亮正一点一点被村子前面的野山吞噬,仿佛一位智慧的行者遇一后生教导未尽,不舍着离去。留下了山的寂寞和田野…

落日的柔亮正一点一点被村子前面的野山吞噬,仿佛一位智慧的行者遇一后生教导未尽,不舍着离去。留下了山的寂寞和田野的空旷。

几个因疫情在家未上学的孩子正专注地抱着手机蹲在邻居房檐下蹭网,或许他们在上网课,双手拇指,食指在手机屏上不停地划来划去……

 

突然想起我小时候上学的情景,想起那些年教过我的老师:幼儿园的刘老师,小学,初中,高中……那群用语言播种,粉笔耕耘,汗水浇灌,心血滋养我的智者们。几番沉淀,思绪的触角锁定了樊老师,对,是让我卧薪尝胆,砥砺前行,初中的樊老师。

樊老师是我初二的几何课兼班主任老师,当时40多岁,冰冷的脸,冰冷的眼神,不苟言笑。一年多的相处中,我从未意识到他竟然是一位用心用情的老师,而且当时我对他很有成见。

“冷刀”,是樊老师给我的第一印象。他好像天生就不会笑,整天板着面孔,不善言语,不搭理人。谁招呼他,他不是“嗯”就是“哦”,看也不看对方一眼,头扭向斜前方继续走他的路。在班里,他从不多说话。好像他的脑子里只有图形,定理,公式。即使班会课,他教育起我们来也是一个定理:如果某人经常和一个调皮捣蛋学生在一起,而你又经常和某人在一起玩,等量代换,你也就是个调皮捣蛋的学生。听听,有理有据,几何上的等量代换就被他随手用到教育人上了。除了几何术语,他的歇后语倒是蛮多,出口就来。他总说我们如果不好好学习,两年后就是“蒋介石看地图—-完了,只有鳖变黄鳝——解甲归田一条路,你们要卖了麦子买蒸笼—-不蒸馒头争(蒸)口气……”每次说这句话,感觉像刀客的刀一般,寒气逼人,锋利无比,直戳要害。

对学生漠不关心,是樊老师一学期以来给我的总体印象。班里学生请假了,三天五天,他不闻不问;运动会上同学们跑接力赛,其他班主任都到场呐喊助威,他好像没有那回事似的,静坐在那里看书或者批阅作业,瞟也不瞟我们一眼;考试成绩的好与坏,与他无关,考好了没表扬,考差了不批评,他就那句话:你们念书就是来脱农皮的,不好心学明年就可以上“家里蹲”大学,学习修理地球了。我甚至怀疑一学期了,樊老师就不知道我的名字,不认识我,因为他从没叫过我的名字,从没在课堂提问过我,从没和我说过半句话。我们就这样形同陌路,他上他的课,我学我的习,倒也相安无事。

我对他有成见,是从第二学期开始的。当时我同桌特调皮,上课爱说话,做小动作,还经常影响我,于是每当我走神时樊老师就用寒刀般的双目盯着我,阴冷地来一句:“我看你是老和尚的木鱼──需要挨揍”。然后罚我站着听课,而且一罚就是一天。我心里不服气,明明是同桌做小动作影响我,他不去批评同桌,却总是敲打我。

转眼六月洗澡季来了,班里几乎每天都有逃课去河里洗澡的同学。一天下午,有同学说,机会来了,下午班主任没在学校,洗澡去,听了此话,好事的同学便三三两两溜出学校去河里洗澡了,(当时的学校也没有完整的围墙)我经不住诱惑,犹豫了一阵,也跟着凑热闹。没想到最后一节课回校后,樊老师已经站在了教室,脸色阴沉,青筋暴露。逃学同学的课桌已被统统搬到教室外,地上还扔着我的一本语文书。樊老师也不训骂,就扔了一句:从今天开始,你们就站着上课吧。说完扬长而去。我们这一站就是两周。

临近期末时,樊老师破天荒给我们上了一节班会课。只见他站在讲台上,一幅冷冰冰的面孔,寒气袭人,就连教室外面原本火辣辣的太阳都失去了光芒。他沉默片刻,然后开始狠狠臭骂,我现在还记得他的话:你们就整天吊儿郎当混吧,看看明年牛吃桑叶—-结个啥茧!最后竟然把寒光射向我:个别同学,别以为自己学的还行,其实你只不过是井底之蛙,全县比你学习好的同学一把一把的。不好好学,别说一中,你考个智果高中都危险……这话当然是冲着我说的,我羞愧难当,浑身颤抖,恨不得钻到地缝,泪珠在脸颊上恣意横流,脆弱的面子被他无情地敲碎,却无法反驳。我没想到在他心中,我竟是如此的档次,如此的不堪,如此的失败!晚上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脑海里满是樊老师那冷嘲热讽的言语,羞愧,失落,恼怒,愤恨,轮番涌上心头,最后,我心里不停低吼着:不,不,我绝不会让你的如意算盘得逞,我一定让你刮目相看。

从此,我把这句话当成了座右铭,当我想多玩一会的时候,当我困倦想睡觉的时候,当我厌倦了数学题想知难而退的时候,当我觉得已经掌握解题技巧不必再探究的时候……这句话就响在我的耳边,如同鞭子一样,把我激凌凌抽醒,让我又重新投入学习之中。

初三后,我们换了老师,樊老师没有再给我们代课,加之学习任务繁重,我很少遇见他。一天,我正朝教室走,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叫我,我朝后一看,居然是樊老师,我很不情愿走到他面前,樊老师手里拿了个信封,对我说:“你的信没有寄出去,退回来了,现在寄信要两毛钱的邮票。”我一时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从来没寄过信,第一次寄信买了张一毛钱的邮票,没寄出去,竟然落在了樊老师手里。但是樊老师并没有取笑我,接着说:给你个信封,邮票,重寄吧。我连忙说:谢谢老师,我明天把钱还你。“不用还,快去学习吧”樊老师挥挥手,示意我走。第二天,我记着拿了三毛钱,趁下课给樊老师拿去。没想到樊老师却不要。还嘱咐我: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中考在即,要好好学习,不敢大意。我说了声,谢谢老师,转身要走,樊老师又说:“等等,我这里有一套中考数学模拟卷,拿去。”依旧是冷冷的表情,冷冷的言语,可是瞬间却有一股暖流涌入心头。我连说了两遍:“谢谢老师”,鞠了个躬才走。

转眼第二学期初三毕业试结束了,当时的初三考两次试,第一试完了,在家等通知,过关的学生,参加中考(中专招考)。

学习好的几个同学心里都没底,呆在家里等通知。我每天就去大爷山放牛。快一周了,还没音信,那天早上,我正坐在大爷山神仙洞口大石头上发呆,突然山下母亲喊我,让我赶快下来,老师叫我。我一路小跑下了山,樊老师正推着自行车和母亲站在路边,一脸焦急。见我下来,樊老师冷冷地说:“你还有心思上大爷山放牛闲逛,快,收拾书包,学校复习迎考去,就差你一人了。上车,我带你回家拿书包。”说完掉转车头,我连忙坐上车,半天才反应过来:樊老师是专门通知我复习迎接中考的。

那一刻,我彻底改变了对樊老师的看法:樊老师为人低调,外冷内热,厚德广博,是智者的化身,是有心有情的老师。那一刻,我真想说一声“老师,对不起,我会记得您。” 可是,我没有却没说出口……

夕阳已然落山,清风喝醉着晚霞,几个上网课的孩子早被大人们叫回了家。而我,仍沉浸在对樊老师的美好回忆之中……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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