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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一座城市最好是能有河流穿过——我的故乡有汉江河，胥水河，西流河。工作所居的地方在武汉，武汉有长江，有西流河、有马影河……这是一座漂浮在水上的美丽城市,因水而生、逐水而建、倚水而兴。水是武汉最具特色的符号，也是最核心的竞争力，因而，与水共生的岁月，注定萌生诗意。
故乡的汉江河是一条务实的河流。与许多闹腾的大江大河相比，汉江河安静得有点不动声色。
然而身处其中，却是丰富而从容的，森林，雾霭，炊烟，小溪，吊桥，青山，石板路……这不正是我们心心念念的远方吗？
从神经末梢一样的后村，到华丽蜕变的汉中市，我穿过岁月之河，看见了时代之光的照耀。
2
除夕是年的序曲，是喜庆的日子，人们刻意说着吉祥话，压着火气不和家人发脾气，把横肉藏进皱纹，硬生生挤出笑来。这个时候，谁要敢妄谈生死，轻则被厉声喝止，重则挨上一巴掌，反正是落不到好去。
在我的老家，过年禁止谈生死，却必须要上坟。上坟的时间不固定，从大年三十到初二哪天去皆可。一般人家没什么特殊情况都选择三十去，除夕嘛，活着的人团圆，亦不可冷落了逝去的亲人。死去的人听不到看不到，活着的人心里，总认为他能听到能看到。人的离世不仅是简单的肉体消亡，而是最后一个记得你、念叨你的人离世后，世间再无想念，才算彻底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自2020年疫情起，给祖父上坟中断了两年，今年终于又能奔回去看他了。到了坟地，香需点四根，点好了插在雪堆堆里，风大不烧纸，找块石头把裱纸压住即可。压好了纸，开始摆盘，有热气的黄糕、饺子和肉摆在正中，瓜果糕点啥的环绕四周，人们一边摆一边自言自语的唠叨：今年地里收成不好，出去打工也没有赚到钱，所幸家里人都挺好的，没病没灾……供品摆好，下身磕头，四个响头嗑完，站在一边等香烧完。等的功夫，嘴里还是不停，刚刚说了家里的事，现在讲讲自己的各种委屈。家长里短地念叨着，仿佛此时不是置身冰天雪地，而是盘坐在热炕头上一样。眼泪是没有的，大年时节，也不兴哭，不吉利。习惯了隐忍的乡人，泪水早已在自卑之下变成了谨小慎微的汗水，在劳苦之中变成了泛着苦咸的汗水，在操心之上变成了不得欢颜的汗水。汗水多了，泪水自然便没有了。对着不会说话的坟，畅快地说了一回，算是过年给自己的礼物，舒缓心情的良药。
香燃尽，人起身。没有一步三回头的不舍，过些日子就是清明，到时再来，恍恍惚惚便是一生。村里零零散散的炮仗声响起，上坟的人迈着大步向热闹走去。说来奇怪，由热闹走向静谧，不觉着冷，由静谧走向热闹，顿觉冰冷。冷就快点回家。村子里的炊烟被风吹的张牙舞爪，家里的人等着自己回去吃饭。过年了，想来逝去亲人的魂魄会跟着自己回家团圆，我们脸上的笑容是对逝者最好的安慰，过年上坟，不过是慰藉孤单的一种形式。孤单，不论生死，任尔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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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五年老屋已经没有人住了，旧物什散发着霉味。因为年久失修，老屋在隔壁二叔家的高楼映衬下愈显逼仄。妈把我带回老家的两条小狗放在床上，便开始扫地，除尘。我和弟弟在旧房子里东摸西摸。
老屋有四间红砖大瓦房，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着一块菜园，菜园里常年生长着一年四季都吃不完的菜。小时候我和弟弟常常在园子里捉蜻蜓蝴蝶，逮蚂蚱蜗牛，把夏天的萤火虫养在玻璃瓶里学车胤囊萤。我掀开陈旧的门帘来到自己小时候住过的屋子里，书桌斑驳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白灰墙壁上写着一行毛笔字：你们要好好学习，长大了做个有用的人。落款是：李光辉。
李光辉是我爷，他的毛笔字写得甚好。
粗粝陈旧的墙壁使得毛笔字有了几份雅致。
18岁的大侄女问：”这好像不是爷爷写的。“
我说：”是你太太写的。”孩子低声说：“奥，太太叫李光辉。“闻声过来的父亲走过来说：“你太太过去在汉中一个点心铺子里做伙计，他经常在记帐，所以字写得比我好些。”弟弟也走了进来，指着那行字说：”这字是你太太临死前，写给我和你姑姑的。”
在场的人顿时无语，而我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日子像鸟一样扑棱棱地飞过，洒落一地的是岁月的点点光辉。
我大约是个怀旧的人。每每看到沉淀着童年记忆的黑白电影时，就心动不已，思绪似乎回到了小时候；一直珍藏着朋友写给我的那些已发黄的书信，那些磨破了边的贺卡和贴有学生时代照片的纪念册，珍藏着那些曾经的过往、年轻的记忆。
我常常会把一些信翻出来，坐在满是阳光的窗前，随意翻翻，温馨而惬意，冬日的阳光，亲切而慈祥。从那些泛黄的纸上，我好像感受到了写信人的体温、呼吸，甚至嗅到了写信人当年的稚气、傻气，看到了那些蕴藏着蓬勃生机和青春才情的年轻模样。
记忆的花瓣一如美丽的旋律，会一直流淌在我心里，一直美妙在我的生命里，陪我走过每一个现在。
4
二妈喊我去吃热面皮。
好久没吃热米皮的我，首先来了一张热腾腾、油汪汪的热米皮。米皮吃在嘴里，劲道爽口，吃了一碗不过瘾，又来了第二碗。二妈一张张的蒸着，我们一碗一碗的吃着。
陕西有两种凉皮，陕北是用面粉制成，而陕南则是用米制成的。据贾平凹先生《陕西小吃小识录》所说，制法是“一斤面粉用二斤水，分三次倒入，先和成稠糊，再陆续加水和稀，加盐，加碱，稀浆用手勺扬起能拉起筷子粗细的条为宜。笼上铺白纱布，面浆倒其上，摊二分厚，薄厚均匀，大火暴蒸，气圆，约六七分钟即熟。将面皮从笼箅上扣在案上，每张面皮上抹一层菜油，叠堆一起晾凉后用摆刀切成细条。”
而陕南的米皮，历史应该更为悠久。据传，公元前202年，一统天下建立大汉王朝的刘邦，再次回到自己的龙兴之地——汉中，在品尝了汉中面皮后，赞不绝口。刘邦感慨米面成皮的变化，欣然赐名“面皮”，面皮就由此传播开来。著名的气象物候专家竺可桢教授曾经论证道：汉中粮食生产一年两熟，水稻单产是全国最高产区之一，汉中是世界上最适宜水稻生产的地区！
汉中面皮是用汉中大米加工而成，因其软糯香辣、柔嫩劲道如同宽面而得名，具有“白、薄、光、嫩、细、柔、韧、辣、香”等特点，相传始于秦汉时期，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
2011年“汉中面皮制作技艺”列入陕西省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面皮与菜豆腐搭配是汉中人最喜欢的早餐，此外，也常与花生稀饭、浆水拌汤、锅贴、核桃馍、茶叶蛋、菜豆腐汤等搭配同食。
汉中面皮凭借着央视《舌尖上的中国》第二季之东风，呈现在世人面前，以其独具特色的风味，得到了全国人民的青睐，荣登“中国十大经典地方早餐”金榜！
吃完米皮，再来碗菜豆腐，那真是绝配。
许是年纪都大了，父亲和二叔坐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我听他们坐在一起聊小时候，聊大伯父。
妈敬完家里的神后，也来二妈家吃热面皮。
她跟我说，文平也回来了，人家刚刚来家里找你了，你有空赶快去他们家看看，文平的爸爸去世了，哎，那可真是个好大夫。
嗯，文平的爸爸可真的是个好大夫。
5
妈记错了人。
找我的并不是文平，而是亚平。他们兄弟俩是双胎胞，至于谁大谁小村人都分不清，只亲切得叫他们：胖娃，瘦娃。
可是眼前，这高高大大的魁梧汉子，身上哪里还有瘦的影子呢？
发小见面，不话沧桑；
发小见面，也不问归期。
这些年，见多了世事无常，只愿诸君如常保重。人世间哪有那么多来日方长啊，很多人不知不觉已经见完了人生最后一面。如果不是努力的刻意见面，谁和谁还能见到呢？物已如此，人何以堪？
说到这，我想到小时候，小时候我们住得那么近，但是好像我有点木里木气得，很少跟他玩。而他呢瘦小而多动，常和村里的男孩玩在一起。读书的时候，我是那个最乖的小姑娘，每天上课正襟危坐，除了好好学习，还是好好学习；工作之后，我是那个最靠谱的员工，每天按时打卡上班，下班后乖乖回家，回家后看书码字。
而亚平呢？亚平小时不太喜欢学习，在班里显得有些呆板。可是现在的亚平，禁不住让所有人吃了一惊——他是林业干部，他全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生机勃勃的活力。聊天的时候，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只顾低着头倾听，而是天南地北的跟我聊个不停。
合了影，随后去了亚平家，见了红平哥，也见了醉酒的文平，当文平和亚平站在一起时，小时候的他们就活脱脱地回来了。
他们的妈妈满头银发中，依然能见到年轻时的风采。我们亲热地交谈，空气中有强烈的化不开的鞭炮。我憋到了亚平爸爸的遗像，我想站起来上柱香的，可是害怕亚平妈妈伤心，我在心里默默的说：叔叔一路走好！我相信在另一个世界，他可能也是不参与大众的热闹，而只与他的医书故交、他自有他的华枝春满。
6
离别后村时，二妈给我装了满满一袋黄豆，她说我从小到大就只爱吃菜豆腐，所以，让我一定带回武汉，我收下了她的这份情意。
回后村，曹家村不可不走。
干娘住在这个村，干娘家是我少年时最喜欢去的地方。
两个哥哥宠我，还有一个跟我同岁的小哥可以带着我和弟弟四处疯玩，小时候课业繁重，只有在干娘家我们才可以不写作业，不被骂。
干娘做得正好是菜豆腐，只见她把磨好的豆浆收集到一只水桶里，再把豆浆倒进一只细箩中，豆浆从细细的箩纱中漏到下面的一只陶盆里，豆渣留在细箩中。干娘特意在柴灶下面燃起柴火，把大锅中的水煮沸，然后把陶盆中的豆浆倒进大锅中，加入菜汤……大嫂在锅灶旁边负责往里面添加柴火。而我眼睛一直盯着干娘的动作，想象着做出来的菜豆腐是什么样。待大锅里的豆浆形成豆腐，干娘再从大锅里滤出豆腐压成块。每块豆腐都质地细嫩，色泽清白如玉，看着就引得口水直流。
开饭了，干娘端上一盆菜豆腐，白白的豆腐上放着少许的青菜叶，有股淡淡的清香和豆腐香味。干娘从盆里用勺子出一碗菜豆腐给我，再加一点油炸红辣椒，太诱人了。迫不及待接过菜豆腐，大口大口吃起来，真香啊！
返回汉中途中，小侄女拿我的手机，登了自己的QQ，并且发了一条说说：今天吃了六顿饭，好撑呀！配图是九张美食图片。
我给她点了赞，然后调侃她：“小可馨，你今天给太太上坟时，有没有在心里默默求太太保佑你学习进步呀？”她说：“说了。”我笑：＂我也求你太太保佑我明年考试不挂科。”
可馨妈妈大笑起来：”你看，你太太在下面都不能清闲，忙得像个陀螺似的，得保佑你姑姑的升级试，得保佑你的学习，还得保佑全家人平安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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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汉中，家人围坐，说着人世间的艰难，但又快乐地吃着。
虽然一天吃了六顿，虽然已经吃撑了，回汉中，还是吃着。
妈妈的手机响着，替她接了。
无意翻看，我和弟弟给她发的短信，她都舍不得删。她说：你们给我发的短信我都留着呢，想你们的时候，我就看看……
父亲则说：“以后你退休了，不想在武汉住了，就回汉中，汉中是你的家呀。”
我点头，父亲又说：“这次回来你在汉中订了套小房子，虽然花了钱，虽然以后几年还得还贷，可是，我和你妈心里是高兴的，知道你在汉中有家了。”
我起身端了一杯黄酒，敬了父亲，我对父母说：“放心，以后我会教书码字渡过余生。我不会大富大贵，但是每天也会有小收成，碗里的硬币，想必已经够我生存。”
烟火照人间，举杯敬此年。过往皆为序章，将来皆可盼望。
无论如何，新的一年开始啦！2023新年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