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苏轼一样睡觉

睡眠一般的人,特别羡慕能吃能睡倒头即睡的人,好像在进化途中各自归于不同物种,一个走了心,一个走了胃。读《三国演…

睡眠一般的人,特别羡慕能吃能睡倒头即睡的人,好像在进化途中各自归于不同物种,一个走了心,一个走了胃。读《三国演义》之初,对诸葛孔明的午睡印象颇佳,睡个午觉都那么讲究,这条“卧龙”可以叫“睡龙”了。要是我们国人都没有睡眠问题的话,每年医保一定能省一大块,今年3月21日睡眠日的主题不就是“良好的免疫源于优质的睡眠”么。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诸葛亮好像睡得真好,连午睡都睡得煞有介事昏天黑地,睡起来还不忘吟诗发朋友圈。其实,他睡觉指定不行,装的,是在测试刘备三顾茅庐的心诚不诚。他那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职业精神,能睡好觉才怪。后来,在《出师表》中果然说漏了嘴讲了实话,“臣受命以来,夙夜忧叹”。不光是他,许多爱操心的人,睡眠都不大好,都是“夙夜忧叹”的命。
竹林七贤算是走饮酒醉卧路子的,睡得也不行,嗑药,发癫,酗酒,把睡哪儿不当回事,当成行为艺术,不像“竹林七贤”,倒像是“竹林七怪”。阮籍母亲死后,还照样大口喝酒,醉卧酒局。有人说是“悲痛过度”,有人说是“魏晋风度”。他的“风度”一般人做不了也受不了,找王戎喝酒,喝多了就睡在人家王戎老婆身边,也有人说是枕在人家妇人腿上,据说是遵从心灵的召唤,怎觉得也有点放浪了。酒徒刘伶酒风好一点,“唯酒是务,焉知其余”,整天也喝得醉醺醺的,睡好睡不好不清楚,但醉后就乖乖地不闹腾不撒酒疯不乱打电话。名声好的人,果然在哪儿都吃得香,现在还有酒厂请他代言,广告词就是:刘伶醉。
孔明和竹林七贤这些有名有姓有记载的“睡神”,在睡觉这方面好像不如人家苏东坡。苏轼的觉要比我睡得好,睡时有梦,醒来记梦,梦中成诗,醒来填词。这人比我有才,也比我心宽,能吃能睡,且会吃会睡,也敢吃敢睡。黄州、惠州、儋州,是他一生最倒霉的三个地方,可是即便在这三个被罢黜流放的心痛之地,他也睡得真好,心真大,天当房,地当床,把它们一一弄成网红打卡地。遍查列位先贤的“床上功夫”,觉得还是应该像苏轼他老人家学习睡眠。诗词歌赋需要天分,学不好,睡觉完全可以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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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苏东坡唯一不如我的地方可能是酒量,或许也不一定,总之是个性情中人,一喝便多,随处醉卧。当年,在黄州、惠州、儋州,他不光喝酒记梦,无以祭牙,还开发代言了黄州猪肉、惠州荔枝、儋州牡蛎,一路吃,一路喝,一路睡,一路写诗填词,吃猪肉,吃荔枝,吃牡蛎,一肚子不合时宜,却自得其乐。得意之笔,便是随性,换作成语,就是四字:随遇而安。
在黄州,他酒后一觉醒来,有了《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也有了“东坡”这个雅号。“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喝多了,醉卧了,又被春风吹醒。明明酒量不行,还嘴硬,谁怕,归去,踉踉跄跄柱杖回去。我喜欢他“竹杖芒鞋”这个状态,就留下四字自己用了。苏轼大放得很,没计较知识产权,也没索要稿费。摆摆手,下一次,他又醉倒在黄州蕲水边。《西江月·顷在黄州》就是酒后,一觉醒来所作:顷在黄州,春夜行蕲水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曲肱,醉卧少休。及觉已晓,乱山攒拥,流水锵然,疑非尘世也。“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苏先生天生的睡佛,“醉眠芳草”这样的睡,没几个人学得过来,身体也好,这样露营,还不得感冒。
他这一睡,一路向南,睡到了惠州。居无定所,返朝无望,年纪又大,一般人会愁得睡不着,他不,照样“昼睡美方熟”“睡起山花发”“梦里五年过”地睡,不放过任何一个睡觉的机会。这下,想整他的人,倒睡不着了。我去,让你睡,一狠心,贬他到离汴京卧榻更远的海南岛。海南儋州,天涯海角,椰风轻拂,心大的苏东坡睡得似乎更惬意更随性了。遂在《纵笔》这样的随笔中写道: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这是写一个白发老头在春风中酣睡的梦呓和矫情,意思是,我老先生春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睡个觉不容易,你们这些道人打钟时可要轻点,千万别吵醒了我。这首得瑟的睡诗,很快也传到了京城。嗯,一个人睡得这样好,睡得这样没心没肺,还能有啥问题,心底无私无限宽嘛。算了,神宗心想,不用再折腾他了,就此让他“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去吧,继续,填你的词,睡你的觉。
依我看,苏轼这辈子,好就好在能吃能睡上,成就成在睡觉不错,不光晚上睡得好,午睡也行。《南乡子·自述》就是午睡醒来所作,“凉簟碧纱厨。一枕清风昼睡馀”。那首著名的《江城子》也是,杜牧有“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苏东坡睡了午觉起来,起笔就是千古名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宋人何薳曾在《春渚纪闻》还记了一件奇闻,某夜苏轼在御史台的大狱中,突然有人来到狱中,什么话也不说打开铺盖卷倒头就睡,不明所以的苏轼也跟着就睡了。夜半,此人摇醒苏轼向他道喜。原来,他是神宗派来的小黄门,将苏轼夜中安睡无碍、鼾声如雷的情况一一上报给神宗,皇帝细思量一番,觉得这家伙果然心中无事、问心无愧,就赦免了他。
苏轼因诗得名获罪,却因睡觉转运得福,只能说明他真正是在睡眠中得到大自在的人。同是宋朝的陆游辛弃疾就没赶上好时候,不是“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就是“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弓角连营”,那时整个大宋风雨飘摇已容不下一张卧床了。宋时才女李清照前半生睡的好觉,“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后半生颠沛流离也婉约,到底愁苦,“欲语泪先流”“载不动许多愁”,哪里还有好眠。所以啊,有人对幸福的解释也简单,“吃得下饭,睡得着觉,笑得出来”。世间真正的逍遥,不在别处,就在梦里,睡得下来,睡得着觉,睡得踏实,至少说明一个人心中无怨,心不藏奸,心中通透。
苏东坡在著名的《自题金山画像》中写到: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依我看,这诗可以改作:问汝平生功业,睡觉睡觉睡觉。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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