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薛的柿子

自小就被吾乡人灌输了一个先入为主的概念——汉薛是柿子之乡。究竟这个“杮子之乡”,是哪一级“封”的,是别人给的还…

自小就被吾乡人灌输了一个先入为主的概念——汉薛是柿子之乡。究竟这个“杮子之乡”,是哪一级“封”的,是别人给的还是自己叫出去的?也不知道。但吾乡人毫不怀疑这个以柿为名的称号会有什么水分。在他们眼里,以柿树的规模、柿品的出产及历史,汉薛当然是货真价实的“柿子之乡”。至于这个“乡”是站在汉薛村、汉薛镇,汉薛所在的万荣县,还是运城市,抑或是全省全国,以当年汉薛人睥睨群雄的底气肯定都是也都不是,他们一定认定这个靠口彩争来的“柿子之乡”是全世界的:汉薛柿子,名冠天下,誉满全球。

随便聊聊的图片

我们小时候就是伴着柿树生长的。

汉薛漫山遍野的杮树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举目远眺,视线迷茫之处,皆是一尽的柿树。在汉薛,从来没有一种树能如柿树这般占了C位的,所有的桃李杨柳都自甘隐入柿的羽翼之下,成为它们连绵的底色。几乎每一块麦田,每一道沟壑,每一处堰凹,都有柿树的影子,它们当仁不让跑马占地,与汉薛的庄稼平分秋色,最后形成了一半田一半树的格局,一半田,以麦为主,一半树,柿树就当了老大。在汉薛没有谁能撼动柿的角色,现在刚刚声名鹊起的“桃乡”“果乡”只是近年的事儿。我们自幼的生活,也是柿事不断,看它长出新叶长出绿果,再红了落了干了枯了,把它们摘了下了旋了厦了,又晒了储了白了卖了,柿是最不容易忽略的元素,连作文里也有它们说不尽的故事,或以“红灯笼”喻之,或以“神仙果”捧之,那柿也绝非浪得虚名。各家以旋车为柿去皮,晾晒缸储后,它竟然会如约长出白得惊艳的糖霜,再手工捏做杮饼,它又成了为汉薛人赚钱的家乡特产,连那抖落在缸底罐底瓮底的杮霜也被老婆婆们小心收好成为祛病去火的良药。若是每年能够牛车载水拉来汉池一地的咸水泡柿,水孕柿果,经冬转性,又是冬季绝妙的一道果品,如水晶一般,受人爱戴。

 

柿树也是年迈的亲人。尤其年长的枝枯老树,一身木鳞,黑枝虬乱,寒冬里独自守着空荡荡的田地,经风凛冽,让人心疼。汉薛村里的勤快人,会替它们折去枯枝病桠,自己既可拿来当柴烧,亦可为之免去风摧虫蚀的危险。李家巷口的创下百岁纪录的老先生,印象里总是在自家柴厦积起如山的柿叶,颜色斑斓,平展如页,烧饭可当柴,习字可当帖。唐代段成式的《酉阳杂俎》中即有,“柿树有七德:一寿,二多阴,三无鸟巢,四无虫,五霜叶可玩,六嘉实,七落叶临书”。我幼时,面对一屋子肥大平展的杮叶,第一感觉也是它们可以装订成习字用的作业本。

当然,作为汉薛亲人的柿,还不止“七德”,吾曾在一篇文章里将之拓为“柿有十德”,另加的“三德”全赖汉薛柿的功劳。即:一曰柿可当粮。柿本是木本粮食可果腹,可度人危难与苦厄,即便不在饥荒年月,由柿制作的各种吃食也是平常百姓调胃化肠之佳品。吾幼时几枚晒干的柿丸、一把红艳的柿皮也吃得津津有味,宛如现在孩子迷恋的魔性辣条。家有巧妇,柿从青涩起便能制成各种解馋的稀茬,及至红软到汁液欲滴亦可与面食杂合蒸烤成地道的土特甜品,实如汪老笔下的“最是暖老温贫之具”,想必世间美味亦无出其右者。二曰柿可养家。柿乃经济作物,柿的果实和由此加工而成的食品可以为农人换来养家之费。此间虽有水晶柿、厦柿子、柿子醋等杂出乡里,在吾乡尤以柿饼出众。农业合作社时,公粮口粮交完留下,农民口袋里靠工分并没有多少现钱,柿饼如养猪养鸡一样卖的钱算是自己的。吾乡改革开放之初,贩柿饼成为引领风气之先的能人之举,也旁证了柿饼的经济效益实属可观。或许,即便当年小户人家柿饼利润微薄,其收入都算是普通农家的一个大项,适逢结款定例时日正值年关,过年的红火里一定有柿的身影,那红火里到底也是借了柿的势的。三曰柿可暖心。与柿有交情的故人,对柿的感情是别人体会不了的,远离乡土有柿时即觉离乡不远了,从此夤夜思归也有了依托。吾常在北方行走,看见柿树总觉得有家的感觉,柿树皮鳞粗粝沧桑如亲人,再远也觉得家大约就在跟前吧,有柿就不远了。

汉薛人重柿也真爱柿,乡谚里关于柿的也多。如:

七月核桃八月梨,九月柿子红透皮。

牛心轻,结蜜甜,珠柿吃了美三年。

柿子醋,通四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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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柿存丹心,柿事如世事。此去多年,此心红若柿,也受教于汉薛柿多年,那种来自乡土间的点滴浸润已融入血脉。曾在一首短诗中写过几句柿的,意念起始也是源自家乡汉薛的那些柿:做为一棵树呈现的/黑的枝桠,黑的树干/黑的线条,黑的背影/就连裸露的根须也是黑的/但想到一棵柿树/总是想到它带血的果实……此生跌宕腾挪中亦时常记起柿的点拨,如汉薛柿于青涩转甜中的“回性”。柿子是如何回性的呢?柿子不肯告诉我。只知做柿饼需要去柿皮,但刚采摘的柿子并不着急马上去皮,先得放它三两天才好,这样放过的柿子既利于日后结蜜出霜,又容易削旋不会断皮,这便是“回性”。似乎,汉薛人与汉薛柿这两三天的工夫,给了刚离开母体的柿子一个适应的过程,让它在生疏的环境中慢慢闭关禅修、回心转意,从此与青涩渐行渐远,与喜爱它的人重修于好、再续前缘。不管人们怎么意会,经过回性的柿子,果然性情柔顺,与先前判若两物,仿佛从静修中得了某些秘密的道行。人生有时亦需如是这般的回性,才会变得踏实稳定,不再浮躁。其实,杮到底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地把一些虚浮与野性沉淀了下来,便有了彻底的改观,好像经过“回性”,柿子重新塑造了自己,人亦然。

壬寅秋,正值农历九月,吾乡柿已红透皮,悬于枝头。小柿的糖分正饱满了季节的甜蜜,板柿个头大要略差一些,但也都到了最后的成熟期,牛心柿、珠柿像缭绕在树间的红云,以轻曼的姿态装点着秋天的色彩。甜蜜的日子终于来了,在往日整个村子都弥漫着柿子溢出来的甜味,从最辽远的枝头一直飘进农家的锅灶和炕头。老人们一定手搭凉棚望天,嘴里开始念叨:是该摘柿的时候了。

然,此时的汉薛,突遭疫情袭扰,全镇保持静默,汉薛好像突然按了暂停键,揪心枝头杮子和其他成熟果品的乡人无比焦心,众望所盼尽快恢复常态。身在异乡,为疫情所困的汉薛着急,也为汉薛的柿子果品着急。据闻幸有邻里驰援,各方正在努力,目前情况已有好转,唯愿疫情尽去,吾乡无忧。愿得杮德、柿精神庇佑的汉薛,平安和顺,柿柿如意。

2022.10.16 此文为疫情中的汉薛加油加更加持,平安,汉薛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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