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 妹

哑妹姓王,天生聋哑。   农村没有聋哑学校,哑妹也就没上过一天学。村里很多人都不晓得她的大名叫啥子,…

哑妹姓王,天生聋哑。

 

农村没有聋哑学校,哑妹也就没上过一天学。村里很多人都不晓得她的大名叫啥子,都喊她“哑巴”。远近就她一个聋哑人,传言递话的也不会找错人。更不会喊错,反正她听不见。就连记工分的小本本上,姓名那一栏,填的都是: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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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喊她哑巴,总觉得这样称呼有些侮辱人,是对残疾人的不尊重。就叫她“哑妹”。渐渐的,村里很多年轻人也跟着我这样喊她,后来,也就只有一些老年人喊她哑巴了。年终结算后改选记分员,一位男知青当选。从此哑妹的记分本上,姓名那一栏被工工整整的填上了;哑妹。

 

哑妹的真实姓名叫“王桐花”,这是队上的杨会计告诉我的。据说她出生时正是桐子花开的季节。一字不识的父母,还是请本村的一位教书先生给起的名。重男轻女的地域和年代,女儿的名字无非就是上个户口需要,也就用不着按祖上传袭的字辈来取它。

 

“王桐花 ”,一个携着春风,带着乡土气息和田园风光的名字,初次听到就感觉清纯可爱很有些灵气,一点不俗,比当时那些红色革命的名字要真实很多。遗憾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王桐花。

 

哑妹从小活泼乖巧,很是讨人喜欢,就是长到两岁了都还不会说话 。在大队医务室小陈的几次催促下,她父母才把她带到区上卫生院去检查。简陋的卫生院又没有专业设备 ,全凭医生的经验和良心操作,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家人也就放心了。并相信了不久前陈半仙的一句话;“你家姑娘是贵人语迟”。

 

又过了几年,哑妹都到了快上小学的年龄了。还是不会说话,她父母才真正着急了。三亲六戚大伙拼凑了盘缠和一点看病的钱,去重庆医学院做检查。诊断结果是;先天性语言和听力功能障碍。从此“哑巴”就代替了“王桐花”,并残忍的宣布了她将一生都在无声世界里度过 。

 

记得第一次见到哑妹时,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时她已十六岁,高高的个头不胖不瘦,看上去很健美。前额一点都不整齐的刘海下,扑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也许是天生聋哑的缘故,那双并不大的眼睛格外有神,像会说话。第一次见到我这个从大城市来的陌生人,却一点不怯生,这在那偏远山村是很少见的。她笑眯眯的仔细打量着我,完全忽视我不自在的表情。

 

正当我很尴尬的时候,她忽然伸出两手的大拇指对着我比比划划,嘴里还不停发出哇哇的叫喊。我一时懵了,不知所措。后来才听乡亲们说,她只要见到长得好看的姑娘,都会用这个动作来表现内心的喜悦。从那以后,我和她就算认识了。大概是年龄相仿,加上对知青的莫名崇拜,我们很快便成了好朋友。慢慢的我也逐步读懂了她那自创的哑语。

 

一天,队里安排割麦子。望着天上火辣辣的太阳,我和生产队的一群年轻人,躲在一棵黄桷树下等候队长派工。这时人群中有人说天气太热了,建议队长两人一组分割一块田。先割完就先收工,其实就是后来的责任制承包。

 

很快这个提议便得到大家的一致赞成,并开始自由组合。我心里很忐忑,担心没得人愿意与我这个女知青一组,肯定被拖后腿无疑。这时候,真的没想到,哑妹竟会直接冲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用只有我能看得懂的语言说“我们两个一组”。那一刻,我感动得无以言表,因为她是哑妹。

 

接下来,我们毫无悬念的最先割完那块田,这都缘于哑妹是村里有名的快手。当我和哑妹一同坐在黄桷树下,悠哉悠哉地享受凉风拂面的时候,望着田里刚割下的一排排麦子,和那些还在挥汗舞镰的老老少少,哑妹高兴得哇哇大笑,双手又竖起大拇指,连连拍着自己的胸膛。得意的目光伴着一脸的自豪。

 

生活中 她经常会送一些蔬菜、咸菜等我容易缺的东西给我。还帮着我把那七厘自留 地打理得季季丰硕。虽然老天爷关上了她说话的大门,却给她开了一扇眼灵手巧的窗户。不管粗活细活,她都一学就会。能够做得很好 。她手把手的教会了我做布鞋,绣花等女红。我也教会了她用棉花纺的线织衣服。

 

第二年桐子花开的时候,哑妹快十八岁了,乡里的习俗是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不断有人上门提亲,她也陆陆续续相过好些个,但都没相中。不是她家嫌对方家境穷,就是哑妹看人家长得丑。总是高不成低不就的,谈黄了好几个。

 

端午节那天,哑妹的大姑妈来串门,又提到了哑妹的婚事。几天后,一个媒婆提着聘礼,领着一个高高大大、穿着蓝布中山装、长得很标致的小伙子来到了哑妹家。

 

又是桐子花开的季节,哑妹出嫁了。在“呜儿啦,呜儿啦”的唢呐声中,那个标致的小伙子,随着迎亲的队伍前来接走了哑妹。我挤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望着渐渐远去的迎亲队伍和哑妹的背影,心里有些 些失落。很是不舍,无奈心里只有对她默默的祝福 。

 

第二天早上,当家里人还沉浸在嫁女的喜悦中时,哑妹忽然慌慌张张的跑回娘家来了。当时全家人都搞懵了,不晓得发生了啥子事。在哑妹又急又气,连哭带叫的 一系列比划中。最懂哑妹的母亲终于明白了是啷个回事。

 

原来新婚的那天晚上,不懂男女之事的哑妹,死活不让新郎上床。大哭大闹的硬是把新郎推出了房门 。还惊动了左邻右舍,弄得婆家很是尴尬。因为婆家的成份是地主,在那个唯成份论 的年代,地主的儿子是很难娶到媳妇的。一家人面对这个三代贫农的子女,只得忍气吞声,不敢冒犯。

 

两天后,哑妹的母亲和大哥把她送回了婆家。

 

转眼到了中秋节,哑妹挺着个大肚子回娘家过节来了,还是那个高高帅帅的地主儿子姑爷送她回来的。

 

后来,哑妹生了对双胞胎男娃。一下生两个可爱的儿子,在那个特别重男轻女的乡村,哑妹在婆家的地位进一步高升。“母凭子贵”从不过时,哪里都流行。

 

几年后,恢复高考。曾经就读重庆一所重点中学的哑妹的丈夫 ,凭着高材生的资质,顺利考入本市的一所医科学校。毕业后回到当地卫生院工作,一家人生活得很幸福。

 

几十年过去了,如今的哑妹想必早已儿孙绕膝,尽享天伦 了。在祝福她的同时,我更难忘的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她教给我的勤劳和坚强,还有 那些孤独时带给我的温暖。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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