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嫌那束光移动得太快——一群真实可爱的老百姓

上班时间,大家都不说话,闷头做活,偶尔老板娘发声,提起请假的员工,四川人,十八岁,回家相亲去了。再引起同事犯愁…

上班时间,大家都不说话,闷头做活,偶尔老板娘发声,提起请假的员工,四川人,十八岁,回家相亲去了。再引起同事犯愁儿子三十多没老婆,与四川小孩的爸爸同岁。老板娘做了讨论,这样就落差了两代人,同事一听更急了。
我不插言,心想十八岁的孩子资本还不够结婚,婚后如何生存。三十多没婚配,是缘分未到,不必强求。随便聊聊的图片

厂房北的套间仓库,屋顶盖有一块透明的石棉瓦,像天窗,一大束明艳的阳光斜斜射进车间,每天看着那束光从仓库缓缓移到车间的东南墙,便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在这样的环境里,老板娘越是得意喊自家的小作坊生意兴隆,很多大公司萧条,我越感困乏无力,又不得不谨慎小心地操作机器。同事时不时饶有余味算计工钱,眼眸透出炯炯的光,助提神,打气,醒困,可只管一小会儿。

接下来,车间热闹了,我对人生有了新的看法,新的理解。

疫情期间,各厂矿企业都不景气,而我所在的私人作坊订单来不及做,加工出来的产品积压,忙不过来挑拣、撕飞边、包装。老板对外招临时工处理飞边,时间自由,还可以带回家做,按斤重付报酬。

关闭的前后门开开的频率多起来。

头一天有人敲打前门,老板打开来门,进来两位笑嘻嘻的女人,拉进来一股凉凉的风,似乎沁着河水的清甜,我正吸着鼻品品外边的凉风透透气,老板又把卷帘门拉上。

两女子开始坐下来撕飞边,闷不做声。

我瞥一眼两女人,一个咖啡色外套(后来听人叫她春艳),一个穿嫩黄色羽绒服(小黄)都四十多岁的样子,四川口音。

天窗一道明亮的光移到车间摆物的紫色八仙桌上时,小黄打开手机,支撑在凳子上,边看视频边撕飞边。

绯红的光影斜照在东墙,春艳起身摇晃一下装产品的箱子,掂量掂量:“啊,差不多有二三十斤了。”又看了眼手机,脸转向在磨模具的老板:“老板五点钟了,来称产品,我们要回家做饭了。”

老板很快称好两人的成品,春艳的产量是小黄的两倍。老板娘在旁边讨论手脚快呀慢的差距,还有干活时看视频三心二意和一心一意的差距。不用看小黄的脸色肯定青一阵白一阵。

卷帘门一开,夕阳下的河面波光粼粼,暖色调的光返照到车间,暖暖的橘黄,带着河水独特的淤泥腥香以及被日光捂得温热的野风。小黄一言不发,把手机装进包装袋,那是盛化妆品的包装袋,用来当包使,蛮好。春艳整理着挎在肩头的民族风小坤包,礼貌地往老板摆摆手:“老板,我们走了,明天还来。”

第二天,春艳比我来得还早,小黄没来,她带了个穿草绿色棉袄的女人(小刘)。女人约摸五十多岁,说话大嗓门,进来见到老板,转着圈指着摆满车间的半成品:“这些都要弄飞边吧,我找些人很快给你弄完。”

她们坐下来干活,便开始打开话匣子。

开始聊她们厂子里鸡毛蒜皮,陈猫死老鼠,越说越兴奋,越有话题。然后又讲起各自家庭的家长里短。

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大,因为车间原本太沉闷,故而她们的言谈不惹人烦,反而添了生趣。

从她们的交谈里,大约了解,春艳是在家招女婿,母亲去世后,父亲瘫痪无人照看,出来打工只得把父亲也带着。我不免替她犯愁,同情她生活太不容易。而她呢,认真地做手里的活,平静地说着家事,毫不自艾自怨,像是津津乐道有意思的事。

小刘呢,时不时提到母亲在她家非要走,她舍不得。母亲在她家吃喝及时又营养。每天早晨给母亲炖鸡蛋,热牛奶,做点心,送到床头,看着吃好了她才上班。

她们热火朝天高声大语地东扯葫西拉瓢,聊得火热,反正看上去关系亲密。我听她们的交谈心不烦不乱,那日天窗照进的光影移动地非常快。

第二天清晨还没到车间,听到已经熟悉的说话声传来:“老板我给你带个人来,抓紧把你活干完!”呀,小刘来这么早。

进到车间里,小刘和一个男子正用蛇皮袋子呼呼装产品。男子皮肤白,看上去年轻,虽穿着睡衣,不显老土,怪有气质。同事跟我低语:“这个男的撕这个,能撕几个钱,我老公不会愿意干这个。”而我当时,还挺佩服这个男子,大丈夫能屈能伸。

过后来拿活做的人越来越多,积存的货没几日处理完。只有机器随时加工出来,其它的人结了帐不再来。春艳和小刘在职的厂子就在隔壁,没多少活做,每天做几个小时下班了便来撕一会,待我们下班再把活平分着带回家。春艳徒步上班,不会骑车,她老公下班来带活。一个瘦长脸小老头,很精明干练的模样。

有一回小刘来拿活,只有一个班的产量,蛇皮口袋只装半袋子,我叫她都拿回家做,她反而又把口袋里陶一些出来:“不能拿完,留点给春艳,不能吃独食,有饭分着吃!”

看得出小刘是个忠胆义肠的人。

那天两个人都没来拿活,穿睡衣的男子来拿,回家不一会儿完工又来,据他说是他姐他儿子他老婆都在家帮忙干。当时活不多,他很扫兴,空手而归。下午,那束光照在东墙,像火焰跳动,我漫不经心操作机器,眼睛盯着光,心里想这么晴朗的天在家晒被子,阳台晒太阳嗑瓜子多舒服,想着想着犯困了。

“美女,我们又来陪你了。”我打个激灵,转脸向车间门,春艳和小刘乐颠颠地走进来,我如睡醒一觉,精神抖擞。

她们摆开阵势,拉开架子开工。小刘边干活边微信语音,我听明白,是她答应给哪个老板找三个人,工地打扫卫生,一百块钱八小时。

她们正热火朝天地干活,热火朝天地胡侃,穿睡衣的男子来拿活。

两女子异口同声:“别拿光了,留点给我们做!”

男子拿个特大号蛇皮口袋闷头装:“你们在这,可以等机器上的。”

我插言:“机器做得慢,供应不上她们,你稍微留点。”

两个女子连护再叫还是被男子统统装进口袋,带走了。小刘气愤填膺:“早知道我们也带回家,咱真笨!”

春艳慢腾腾地:“这不是你介绍的好老乡吗?”

因为机器供不上她们,两人抱怨着收工了。那束光落到东南墙,像块玫瑰红的薄纱,很梦幻,我也离下班很近了。

于是,她们不再在车间做活,都直接拿回家做。

有回春艳老公上午来拿活,下午做好送来,刚称了斤量记好帐,小刘来了,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刚到车间门口就嚷:“我说吧,我跟春艳今天去工地打扫卫生,还没到时间下班,她就发消息让老公来拿活了。”

这时春艳的老公——精瘦老头,已经在装活,小刘一看:“就这么点活,你是不是上午拿过了?”

精瘦的小老头冲我看看,挤挤眼:“我上午没拿!”

小刘表情失望但话语诚恳:“太少了,都给你拿吧!”

她又问我:“大姐,这活还要加工几天?加个微信,有活告诉我。”

我突然想起那个穿睡衣的男子:“你那个老乡咋不来拿活?”

她咧嘴一笑:“她老婆和她姐回老家了,没人帮他干了!”

机器在运转,我有点空闲,亲切地拍拍她的肩:“这么拼命干嘛,孩子都上班!”

“我得交两个房子的房贷,再不使劲干,再搁几年想干干不动了,能动能干说明还有价值……”她高声大语突突一段言语,整整头盔:“天我在这磨蹭没拿到活,太阳到那了,赶紧回家买菜做饭!”

那束我时时关注的光,斜洒到东南墙,暖融融的橘红色,色彩越来越浓郁,光芒越来越平淡。我第一次嫌这束光移动得太快,没能够做更多的产品供给几个真实可爱的人。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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