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等你,多久都可以

夜风挺大,呼呼地刮…… 阳台前绿地里的树,喝醉般摇晃,叶子交叠错乱噼里啪拉地响。她不由自主地用手抚住胸口,心里…

夜风挺大,呼呼地刮……
阳台前绿地里的树,喝醉般摇晃,叶子交叠错乱噼里啪拉地响。她不由自主地用手抚住胸口,心里的不安一起一伏……随便聊聊的图片
她努力地勾着头往下看,昏暗迷离的灯光,让她几乎什么也看不清,该死的物业太过日子、太抠门儿,催交物业费时,一分也不少,真服起务来能多省就多省,一个能照清路和照不太清路的灯泡,能差几分钱,可是他们就是这么抠儿。他们就是想找骂的,或者不找一点骂,他们这工作便失去了练习脸皮和良心的意义。
今天这状况,更增加了她的憎恨。
因为她根本看不清,绿地那片熟悉的草丛里,到底有没有阿黄。
阿黄是一只土猫,非常土非常土的那一种,它来自哪里,不知道。她只知道,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它几乎瘦得全剩骨架,身上的毛又脏又乱,还夹杂着一些凝固了的血痂。肯定不是别的野猫,就是别的野狗撕咬的……
这是这个世界永远不可消失,也不可回避的真相:弱者总是艰难生存,已把欲望降到最低,可能只为一个活着,但还有很多人“不允许”
她买菜回来,看见它四肢直挺地立在那片绿地的草丛前,眼神里全是卑微的恐慌,与渴求……
她懂,所以她的心不禁寒颤了一下,想起当年偷偷躲在门后,看继母炒了鸡蛋一勺一勺喂自己的孩子吃,而那个只能不停咽口水的自己。
恍惚中,她的手已不自觉地伸进菜袋子,从里面往外摸。摸出一根火腿肠,用牙咬开,蹲下身去,伸手递给它。
它没有马上伸嘴过来叼,像是怕什么,她的心更是一紧,连忙地往前把手又伸了伸,它这才“嚯”地一下叼住,迅速地转身,跑了。
从那天起,它好像赖上了她。
每天都站在那个地方等她。
她也挺奇怪,为自己再平常不过的投喂,竟然能够得到莫大的心安。
它也没让她失望,胖了,壮实了,毛色也光亮了许多……
家里的事,压在身上的,堆在心里的,偶尔也会让她心烦,而对这只流浪土猫发的善心,竟能让她求得一份心安。甚至觉出一份亲昵,所以她给它起了一个昵称:阿黄。
只是连续三天了,阿黄一直没有出现,她各种猜测:死了?被别的野狗、野猫咬死了?
应该不大可能。现在它不缺吃、不缺喝,应该不会跟人家争食。
过马路被车轧死了?想到这里,她心里扑腾了一下,她确实经常在早晨遛弯的时候,看到马路上被轧死的猫、狗,碎碎的、扁扁的一堆血肉,让人看得不禁侧目,不忍看。
但愿,菩萨保佑,它别是这个结果……
一天不来,她这样想;两天不来,她这样想。三天不来,她竟然失去耐心了,也失去慈悲了。
她想,它也许找到更好的主人了。猫是奸臣,薄情。果然不假。
但是,奇怪的,虽然她这么想,心里却依然放不下惦记。
今晚的夜风这么大,万一……
于是她决定去楼下看看。
家里老早就没有手电了,于是她打着手机灯光,到了楼下,四处找,并且还忍不住呼了几声:阿黄、阿黄……
风依然大,丝毫没有回应和结果。
只是当她转回家时,却一下子大声尖叫起来……
对门,楼上、楼下的邻居,都被她的尖叫声召唤来了。
“老朱、老朱,老朱丢了……”她一边疾呼,一边眼里闪出恐慌的泪光来。
她说,老朱每天这个时候,都是吃了饭,在屋里看一会儿报纸,然后就上床睡觉。她没想到他会跑出门去。
她向人们哭诉,都怪自己下楼寻那只野猫,野猫没找到,没想到还把老头儿丢了。
他跑出门去做什么呢?
三年多了,他基本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她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她除了买菜,基本上也不出门,就在家里陪他。陪他念报纸,陪他郑重其事地“开会”,唱红歌……
尽管,绝大多数时候,他已不认识她了。偶尔会叫她一声:阿梅。
老朱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确诊三年多了,也许得这病的时间应该更早一点。
她必须陪着他,她不陪着他,谁陪着他呢?儿子在国外定居已经十几年了,根本不打算再回来。
她只有陪着他,他也只有她。
楼道里能出动的人,都出动了,有的在小区里找,有的去调监控,该死的物业,摄像头管不管用,电脑里存不存的住视频,都是问题。
最终,人们报警了。
两个多小时后,人找着了。
老朱坐在派出所的警车回来了。
老朱跑得更远,竟然跑到了河东,十多里地。
警察说,是一位出租车司机给派出所打的电话。
她死死地揪住老朱的胳膊,红着眼圈,嘴角噙着泪花,“老朱,你长本事了,你又会打出租了,你哪里找的钱,你怎么会有钱……”
现在人们都用手机扫码支付了,家里基本没现金。
人们都安慰嘱咐一番,陆续回家了。她关好门,仔细打量老朱,这才发现,老朱的右手紧紧地在上衣的一只口袋里揣着。
她扳过他的胳膊,用力地往外抽他的手,他却执拗地不肯……
她有些急了,他只是紧紧地捂着,躲。他像个孩子般地恐慌,最后没憋住,嘴里不停地嘟念着:“不能抢,不能抢,给阿梅的……”
老朱背过身去,从衣兜里掏出来的是一瓶黄桃罐头。
“给阿梅的,你们别抢,不要抢……”
她一下子惊愕住,接着泪花子满了眼眶。
那年,她跟继母吵架,负气从家里出去,想到一个初中同学提供的南方小城的电子厂打工。
但半路上,身上仅有的那点钱就被偷了。她在火车站附近流浪了三天,是同样出来打工的老朱收留了她。
电子厂没去成,她跟着老朱去了一家服装加工厂。
后来,父亲寻了她来,她说她跟老朱处对象了,不打算回那个家了。父亲抡起巴掌来打她,老朱挡住了她父亲的胳膊。
老朱家挺穷,父亲和继母都不同意。
她说,你们不同意,不管用。我成人了,我的事自己做主。
继母、父亲说,要想同意也行,拿一万块钱来。
那时候的一万块钱,应该想当于现在的十几万,甚至是几十万,是个天文数字。
她没想到老朱眼也没眨一下,说:“一万块钱,行。”
直到后来,她也不知道老朱的一万块钱,是怎么凑够的,只知道了老朱家卖了耕牛,老朱向厂里的工友们都借了钱,还偷偷去卖过两次血……
他们结婚了,却负债累累。
但日子竟也一天一天地熬过来了,还过好了,老朱后来还当了副厂长,喜欢念报纸,喜欢跟工人们开会。
最难熬的那段日子,是她怀孕的时候。他们的工资几乎都用来还债了,他们租住在贫民窟最破的房子里,每天清汤寡水,油腥都见的少,去医院做孕检,医生说:“你们这哪行,你得加强营养!”
老朱下了班,就去捡废品,去一些露天的排挡捡饮料瓶,有一次被几个混混刁难,就为了几个瓶子的事,混混们逼老朱喝尿,老朱没忍住,跟他们动了手,老朱被打倒在地,怀里却死死地抱着那瓶“黄桃罐头”……
老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地回到家,看见在门前打着手电等自己的她,恼怒地说:“你傻啊你,天这么冷,你还在外面等着……”
老朱把黄桃罐头递到她怀里的时候,两个人都哭了。
因为刚才,他出门的时候,她跟他说了一句“想吃口黄桃罐头了……”
今天的黄桃罐头和那年的黄桃罐头好像没怎么变化,瓶子、商标都差不多。
可是,她不知道,老朱今天为什么冷不丁想起出去买黄桃罐头了……
直到,她把老朱哄睡着后,看见床头的老相框被拆开了,她才似乎明白过来,一时间又潸然泪下。
那是一张黑白染色的全家福,儿子百岁,他们一家照的。老相框里还塞着几张一元、两元的老钞票。
她懂了,肯定是他拿着这些老钞票去买罐头,人家不卖他,或者是他抢了人家一瓶罐头也可能……
老朱啊、老朱……她伸过胳膊去,搂住他
她好久都没有搂过他了,这一刻,她搂住他,好像又像当年一样了……
一张床上,有他,有她,有瓶黄桃罐头,像有一个全世界。
忽然,楼下传来几声“喵呜”的叫声,阿黄,是阿黄!但紧接着又传来另外几声。嫩嫩的……
她起身去阳台,看见几双在黑夜里亮闪闪的眼睛。她笑了,骂一句:该死的阿黄,它成家了,养崽了,我还一直以为它是吃胖了,原来她是当妈了……
她打开窗户,叫了声:阿黄。阿黄也回应地叫了一声,那几只小家伙,也跟着喵呜几声……
就把她的心叫暖了。身后的老朱鼾声微微,也像个婴孩……
她想起了当年,老朱抱着黄桃罐头回来责问她后,她回他的那句话:因为等你,多久都可以……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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