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3点多的时候，我的羊水破了，一股暖流让我瞬间惊醒，我躺着一动也不敢动，推了推躺在边上的老公小万。
我说：“老公，你快打120，我的羊水破了。”
他也瞬间惊醒了，打了120，叫醒了妈。我听到妈很快穿衣服，把待产的东西都归拢到一处。
小万把我和妈都送到医院，我痛得有些失去理智，狂叫着让他赶紧把我送去剖腹产，赶紧叫医生过来打无痛。
这是他第一次当爸爸，他扎着两只手，有些手足无措，他有些委屈地说：“小玫，我去给你和妈买点早饭，你吃了也好有力气。”
他说完这句话，眼睛定定地看了我一眼，脚步异常地坚定，很快走出病房。
我看着他水蓝色的衬衫在门口一闪，就消失不见了，他再没有回到医院，我再次看到他，已经是2个多月之后了。
剧烈的疼痛让我心神不宁，没法专注去想。
2
后来，我一遍遍地回忆那个凌晨，我们坐上救护车，小万把我抱到可以躺平的推车上，把我送到病房。
妈焦急地坐在病床边上看着我，小万站在床边，对我说，“小玫，我去给你和妈买点早饭，你吃了也好有力气。”
然后，他就消失在病房门口，再也看不到了。
在过后的很久，在一遍遍的回忆中，我终于察觉到，他最后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神中，不光有委屈，还有莫名的喜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3
侧切之后的疼痛，让我就连翻身，疼痛从两腿间辐射开来，传到头顶，又痛到每一根脚趾，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彻夜难眠。
疼痛让我暴怒，妈抱着孩子，让我看看孩子，我愤怒地推开。
妈拿来温开水，让我喝一口，我又愤怒地推开。
妈流着眼泪，拿过一碗小米粥，我却狂叫着：“小万呢？！他死了吗？他怎么还不回来！”
同个病房的人，都看向我们，我什么都不顾了，一边拳头捶着床护栏，一边暴怒地狂吼。
妈拿着小米粥的碗，手足无措地一遍遍说：“小玫，别这样，小玫，别这样……”
4
我们的孩子，是一个乖巧的男孩，有着长长的睫毛，嘴唇是淡淡的粉色，就像是刚刚绽放的花蕾。
我叫他小蛤蟆，因为他的腿总是蜷着。
我出院的时候，妈叫来姨妈，妈抱着孩子，姨妈拿着待产包，我们一起叫了一辆车回家。
在车里的时候，妈眼珠不错地看着孩子，脸上不由自由地荡漾着笑意。
院子里的玉簪花开了，丝丝缕缕的香气沁人心脾，洁白的丝绒，就像孩子的脸。我看到地上落着不少花，被杂乱的脚踩过，扁塌塌地黏在地上，脏乱不堪。
我心里一动，我们在医院一个礼拜，院子里怎么弄成这样。住院的前一天，妈打扫过院子的。小万回过家吗？
我顾不上想太多，肚子就像揣着一块巨石，沉重的肚子让我站立不稳，眼冒金星，腿一软就瘫坐在地上。姨妈慌着撂下待产包，就来扶我。
妈慌着把门打开，进门放下孩子，就跑过来和姨妈一起搀我进屋。
5
我躺在床上后，妈把孩子放在我枕头边上，就赶紧去做饭。
过一分钟，妈跑过来说：“电饭锅怎么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妈又跑过来说：“电视怎么也没有了。”
我正想这些东西，又不值钱，怎么还会有小偷去偷呢。
妈一次次地跑过来说：“压在床底下，准备给你出院之后，给孩子买奶粉，尿不湿，给你买营养品的两万块，就是亲戚们送来的红包，都不见了。”
“电动车不见了，充电器也没有了！”
“你刚买不久的笔记本电脑也没有了！”
随着妈一次次地跑进来，我心里莫名地烦躁，侧切之后的伤口又一次传来剧烈的疼痛，疼痛让我更加烦躁。
我又忍不了地怒吼：“没了，就没了好了，别再跟我说了。”
小蛤蟆被我吓得哇哇哭。
小蛤蟆哭，我也哭。
我在哭小万，我在医院差点痛死，他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家里的东西都没有了，钱也没了，想让孩子饿死吗？！
6
妈跑过来抱起小蛤蟆，柔声哄着：“坏妈妈，我们小蛤蟆是个好孩子，不哭了，哦……不哭了，哦……”
小蛤蟆慢慢止住了哭，合上了眼睛，梦里还时不时抽搭一下。
我心里升起一丝的柔情，这是曾经只要摸摸肚子，就在肚子里伸出拳头，肚子上捣出一个包的搞怪宝宝。
这是我在电影院看电影的时候，被恐怖电影吓到，他也在肚子里缩成一团，一动不动的宝宝。
这还是羊水破了那晚托梦给我的宝宝，小宝宝被一个大大的怪兽吃掉了，我惊醒之后，感觉到两腿间一股温暖的液体在流淌。
7
小蛤蟆一天天地长大，几乎是一个礼拜就能胖一斤，等到满月的时候，已经是一个12斤的胖娃娃了。
我的伤口也痊愈了，只有走路的时候，还有丝丝缕缕的疼痛感，但已经不强烈。
小蛤蟆也满月了，小万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复，打电话给婆婆，就连婆婆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他的哥哥姐姐，他所有的朋友，都缄口不言。
已经78岁的妈，没有能力帮我去外面张贴寻人启事。报警之后，仍然是杳无音信。
他就像在空气中蒸发了一样。
8
我想起我们一起经历的三年，人们都说我福气好，小万是个好老公。
我那时候，们还没有结婚的时候。有一次，凌晨一点，我肚子痛得在床上缩在一团，妈已经75岁了，没有能力照顾我。我打电话给他，他帮我叫了120，在凌晨3点的时候，已经出现在医院。
我看到病房门口的小万，头发就像一根根钢针一样立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穿着白衬衫，一条黄色的裤子，他的脸就和白衬衫一样干净。他的笑容就像早晨六七点的太阳，暖暖的，但是不耀眼。
在那个瞬间，我的心噗通噗通地跳，肚子的痛一点也感觉不到了。在那个瞬间，想我爱上了这个干净的男孩。
9
在恋爱的时候，我们一起上街，我根本不需要带手，也不需要弯腰。无论有多少人，他都会蹲下来，帮我系鞋带。然后站起来，揉乱我的头发，一脸宠溺的微笑。
我们结婚之后，哪怕一桶水我都没有提过。做饭洗碗，小万总是抢着来。他总是说：“老婆的手干活粗糙了，我会心疼的。”
我也一直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遇到一个我一看到就心里开出花，同时也满心喜欢我的人。
10
那是仲秋一个暮色暗沉的傍晚，院子里的玉簪花也渐渐落完了。妈说天凉了，让我不要推孩子出去玩。
我看着外面晚霞漫天，流光溢彩，心里莫名地一动，就想带小蛤蟆看看。
我推着平躺在婴儿车的小蛤蟆，在外面散步，穿过一条条熟悉的街道，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
我看到一家店铺门口停着我的电动车，车座上还套着妈用缝纫机踩的坐垫套，是我的一件旧的羽绒服改的。
我下意识地扭头，店铺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一头钢针一样立在头顶的头发，微笑还是和朝阳一样明媚，穿着卡其色的休闲裤，脖子上露出雪白的衬衫领子。
他贴心地帮一个女人穿上外套，然后手牵手去看其他的衣服。
他们黏在一起，看上去一刻都舍不得分离。
他就是小万，即使隔着一条街我都能在人群中把他挑出来。
我转身推着小蛤蟆，一头扎进人群之中，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心里有一根弦咔吧一声断成两截。
11
半个月后，我向法院递交了起诉状，三个月后，我们两年的婚姻宣告结束。
我以为被偷走的东西，都在他那里找回来了。
恋爱一年，婚姻两年，得到一个叫做小蛤蟆的好孩子。爱好像到来过一次，可是它虚伪又善变，又好像从来没有来到过。
爱曾经投射在一个具体的人身上，可一切都过去了。
这个时候，我35岁，有不到半岁的小蛤蟆，还有快八十岁的妈。
在拿到判决书的那一刻，过去的我已经死了，从枯萎的躯体里生出一个全新的生命，我的心里升起无边的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