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老爸匆匆离世，这10多年来，我和妻子就格外小心照顾，绝不让母亲有一丝孤单和委屈。尤其妻子对她百般呵护，精心照顾，每天做好三餐，勤换洗衣服，冬天陪她晒太阳、烤火，夏天拉着她河边散步乘凉、天天给洗澡。赢得了在西安、成都工作的妹妹们多次“嘉奖”，大妹说：“有嫂子照顾老妈，我们心里踏实！”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去年腊月初四上午，母亲要陪媳妇上街买菜。妻子本不想和婆婆一同去，可是又不愿拒绝母亲的意愿，冬日朝阳下便一前一后来到菜市场。就在她俯身挑选一把菠菜的眨眼功夫，一辆快速行驶的摩托车贴着母亲擦身而过，只听“哎呀”一声，母亲被蹭倒在地。等我赶到县医院时，母亲已躺在了病榻上，年逾古稀的老妈，头发花白，面容消瘦，仅过了几个小时，仿佛已过去好几年……“丰儿，是妈没注意！”母亲见我回来站在身边，含着泪说。“妈，都是我马虎大意，没照顾好您！”妻子哭得泪人一般，我喉咙硬了，说不出一句安慰她俩的话。
当我拿到影像科拍的片子时，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母亲右小腿骨骨折、右臂手腕骨裂。母亲一生与人为善，像菩萨似的，受了这么大的伤痛，还没责怪肇事的后生，责任全揽自己身上。更让人心痛的事来了，医生给母亲接骨，两名护士用尽全力拉扯她的脚腕：母亲脸色发青，汗珠从额头一颗颗地滚，两颗门牙咬得“咯咯”响。我在心里默默祈祷，老妈没事，你能坚持住，有老爸保佑。直到护士把她推回病房，吊瓶挂上，我才缓过神来，握着她冰冷的手：“妈，让你受罪啦，儿子不孝！”
“这3天，病房不能离人！”医生临下班时叮嘱我们。“你白天，我晚上”我望着双眼通红的妻子说：“妈出事，这消息先封锁住，别给秋菊她姑姑说，免得都担心！”她从衣袋里掏出3个鸡蛋递给我：“妈说，吃鸡蛋可以止痛！”我接过热腾腾的鸡蛋，点点头，依然说不出更合适的话语。“还是你回家休息，晚上我来照顾，我比你方便些”红眼说着轻言细语的话。照看自己母亲，有啥不方便的？
年底啦，工作格外忙。我知道向领导请假，也是相互为难，只有等下班，才匆匆赶往医院。
“丰儿，来坐床边！”母亲见到我，精神好多了，满是皱纹的手拉着我说：“今天，不太疼了，将就几天早点出院，回家慢慢将息。”母亲不愿意让儿女们多为她花钱，竟忘记自己还在危险期。“妈，你别想那么多，康复后再说！”我瞪平了脸说。就在那一刻，当年的一幕浮现眼前：那是我接到陕师大录取通知书的晚上，母亲连夜连晚做一双棉鞋，一针一线，里外全新。天亮时，她拿着刚刚缝好的棉鞋，对我说：“丰儿，西安比汉中冷，穿着它坐教室听课，脚暖和！”我不以为然，接过来一把塞进书包。母亲把我送到汽车站，她修长的身材，白皙的肤色，飘逸的长发，江南美女的容貌，烙在了我记忆深处。到西安不久天冷了，我穿着母亲做的鞋，暖暖和和，再没冻过双脚，顺利度过四个严冬，直到我在中学任教，每到严冬来临穿着它，有力地登上讲台……
“谁是病人家属？”白大褂一进来就问。
我随医生出来，在走廊里，医生压低了声音：“你母亲的状况非常不好，因为受到惊吓，心率紊乱，血压太低，如此高龄，属于极度病危！”
那几天，我提心吊胆，深怕母亲单薄的身子骨扛不过去。每次看到妻子端着碗，给她艰难地喂饭，母亲摇头说恶心想吐，我的心就像被病魔揪一样难受。她脸色紫青暗淡，说话有气无力：“我这把年纪，要走了去陪你爸爸也好，你们别太难过！”看着我俩口子神情紧张，反应迟钝，却来好言相劝。我俩轮流守候在身边，给她翻身，搀扶她上卫生间。
一周平安过去，我心里还是不踏实。肇事的年轻人小顾提着礼物来病房，说自己承担全部医药费，我冷眼回答他“嗯？”
因为妻子和女儿通了视频电话，暴露了母亲住院的信息。结果，第二天我的电话不断，先是大妹妹问，谁在住院？紧接着二妹妹的，远在老家常州的舅舅也来电，问候。纸里包不住火，母亲受伤住院在我们“幸福汉家”微信群里传开，表哥、表姐、外甥、外甥女等亲戚们，纷纷来电，关心慰问。第一个赶回汉中的是女儿秋菊，进病房手里东西一甩，就扑过去：“奶奶，你受罪了，我们没照顾好您！”婆孙俩泪眼相望，又相互安慰，以至于旁若无人似的，窃窃私语，久久不停。然后，病房床头柜里塞满了安利蛋白粉、汤臣倍健钙片、白云山精油等营养品和保健药物。
说也奇怪，随着亲人陆续赶回来，围在母亲身边。她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慢慢每餐能吃半碗饭，自己能翻身，能洗脸梳头。傍晚，秋菊娘儿俩一左一右搀着她，在病房来回走动。看着她三人相扶相搀，慢慢前行，我终于松了口气，默默向老爸述说着，母亲好转了，请他老人家在天有灵继续保佑。直到今天，那双棉鞋还保存在我的书柜里，对“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诗句，才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把母亲接回家没几天，春节到了。
大年三十，我们一大家16口相聚在汉中金江大酒店，庆祝癸卯年春节，也为母亲脱离危险而庆幸。看见儿孙们都围在身边，母亲乐得合不拢嘴，她用左手端起酒杯，扶着秋菊环视一周提议道：“庆祝新春，请共同举杯，干！”
春节几天很快过去，秋菊和她姑姑都要回工作岗位，母亲驾着拐杖，拉拉女儿，再摸摸孙女，眼泪汪汪，像孩子似的又鼻一把泪：“年还没过毕，再住几天，过了十五走好吧？”谁都不想离开她，但是各自有自己要奔赴的工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还大妹妹噙着泪说：“妈，哥嫂在你身边，我们心里踏实。过端午，都回来看你！”
母亲杵着拐杖，望着一辆辆远去的车，久久不肯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