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掉一座“山” 建个放马的地方

九华山何园东南角这座“山”,被我挖掉了。粗略算了下,也有五六十方土。拉板车往外运土,倒不是件很吃力的事情,就是…

九华山何园东南角这座“山”,被我挖掉了。粗略算了下,也有五六十方土。拉板车往外运土,倒不是件很吃力的事情,就是挥动铁镐松土,一锹锹往车子上撮砂石,弯腰撅屁股,这才体会到愚公当年的不易。

这座“山”缘于四年前初建园子时,挖出的那些乱石头,还有渣土,临时堆在那里。园子建到后来,正值 盛夏,眼见那堆土越堆越高,感觉没了力气去搬动它,留着当园子的“山”吧。我与阳阳有时候上去,登高看旷野风景。有人说这“山”是这一片的制高点,居高处建亭甚好。书法大家张兆玉先生活着的时候,曾跟我开玩笑说:“我夜观天象,此处适合建一亭子”。有人甚至把亭子名字都取好了,我都只是笑笑。

早在两年前的一场春雨中,我第一次到江南茶溪小镇来,春夜我凭窗听雨,写下《茶溪下雨了》诗。一位在大学教授过现代文学的老师为此诗写过一篇很长的评论,把此诗与台湾郑愁予的《错误》相比较。郑愁予在诗中称“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他慨叹:“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我漂泊至江南,往后岁月,我还将漂往何处,难以料定,就像从前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栖居这片陌生山林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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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行走春雨秋风里,想法会不断变化的,此一时,彼一时,能顺其自然,随心所欲就好。中国传统绘画中特别讲究“留白”,笔墨纵横间适当的“留白”,疏可跑马,密不透风,疏朗有致间自有其妙处高境。人生何尝不是如此,生命的华章里适当“留白”,张驰法度里,忙碌间给自己一些空闲。而栖居场所“留白”看似无,实则“有”。民间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说,可苏杭与扬州的名园,细数起来,一园名成,可能已换过好多任主人了。自建的园子未必就是自己的,江山代有人才出,击鼓传花,花落谁家。天地间,长河里,我们都“是个过客”尔。

我没有在此“山”建亭子。

去年冬季,进入腊月,大概是秋冬里干旱无雨,冬阳少有的暖和。我差不多每天都在园中草地上晒太阳,有时午饭也在草地上吃,午饭后索性搬一张躺椅置草坪上,懒洋洋的躺平,沐浴阳光,心都被暖化了。那些日子无活可做,又无事可想。有一天,阳阳冲上此“山”立在墙头上,与外面一只叫“福瑞”的牧羊犬叫板,那状态随时都会跳下墙头与之决一死战。狗这个家伙忠诚,但是记仇,一旦结下“梁子”后,见面就掐架,阳阳是屡输屡战。我与福瑞主人张大哥蹓狗时都有意错开时间段,避免这两个家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谁家的狗还不是个宝啊,狗咬狗心疼的都是主人。我已将院墙四周的栅栏围紧实了,阳阳轻易出不去,唯有从这座“山”爬上墙头,居高临下跟福瑞叫板。

冬闲无他事,阳光又这般暖和。于是,我萌生出要挖掉这“山”的念头。汉代丞相萧何说过一句话“非壮丽无以重威”,我由此联想到秦始皇不顾百姓死活建长城,明代皇上揽天下之财建修紫禁城,很大程度上用这些超级工程,让自己的人民看了心生畏惧感。万里长城挡住几多关外入侵之敌?绚烂的紫禁城里朱家短命皇帝们的香火不也是被陕西米脂一个叫李自成的牧羊人给吹灭了吗?

壬寅年冬,我要挖掉院子东南角这座“山”。

说干就干,全部工程的装备:一架板车,一副铁镐,一根撬杠,两把铁锹。开工不久,我两手皮肉裂开,铁镐翻出的渣土烧手,家人买来两副瓦工皮手套,避免两手皮肤烧坏了。腊月里,别人准备过年,我天天挖山不止。城里有微友发来微信说:“我们躺在床上抗阳,你光着膀子在挖山,真是天壤之别啊。”连96岁高龄的美术史论家郭因老先生也发来微信:“好想像你那样出力流汗,可是力不从心了。”

“山”在变矮,我的力气仿佛在增长。汗水中思路也大开,文如泉涌,写出来的文章字里行间有种力量与温暖。那些日子写出诸如《众生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温暖》、《我们在渡劫,春天不是也不远了嘛》、《冬日暖阳——给中国少年的一封信》、《烟火气升起时,我们会掉下眼泪》、《这三年疫情,我们向国家致敬,也向自己致敬》、《别了,通信行程卡》、《对当代生活没 有记录将是文人之耻》、《在四顾苍茫中遇见最好的自己》。以前,有高人跟我说,文如其人,从文章中能洞察作者的健康状况。当下,人们身上的野性越来越凋零了,甚至都不如阳阳那样敢爱敢恨,与“仇家”相见纵使屡败也要屡战。人活争口气,狗活快意恩仇。狗能做到,人未必能做到。我能做到的也就是在当时写下诸如上述那些篇章,给劫难中的人们丝丝温暖与力量。

这个春花盛开的大美季节,我将自家院子里的这座“山”挖掉了,给阳阳添一份安全,给自己辟出一块培养理想的空地。四季里,我一季还未用完,攒下的力气要在这片移“山”而来的空地上做些什么文章呢?不着急,山里钟表走得慢,容我慢慢想。都知道不沐浴过多少场风雨,庄稼是熟不了的。很多想法,没有人生的旅历是感悟不出来的,火候与时间未到,瓦罐里的汤味道就出不来。

昨天,寄一本《茶溪听雨》书给一位校友。若以财富而论,他早已稳稳居于亿万富豪之列,成年累月行走世界各地。书里有些故乡的人与事,送他权当是一种纪念吧。他回信说:“羡慕你,真正回归田园,放飞自我,悠然自得!”我回复:“差不多是晴耕雨读,闲写文章。天天出力流汗,吃得香睡得熟。”他回复五个字:“最好的状态!”

齐旦布《游牧时光》又回响在耳边,开头歌词不错:”“我用我自己的流浪,换一个在你心里放马的地方”。长城与紫禁城,还在那儿。我们无力又无权去过问其他,那就搬掉心里貌似很重的“山”,为自个儿建一个让心灵放马的地方吧。活着虽然不容易,也要让爱的旅途都沾满阳光。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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