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麦场忆事

“农家少闲月,五月人更忙”。     一到五月,田里的庄稼就熟透了,金黄的麦穗在烈日的暴晒…

“农家少闲月,五月人更忙”。

 

 

一到五月,田里的庄稼就熟透了,金黄的麦穗在烈日的暴晒下劈啪作响。如今,由于联合收割机这个庞然大物推广开来,必须由人负担的劳动强度已减轻不少,“双抢”的紧张劲儿也少了许多。回溯很多年前,当我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农家小女孩时,红五月才真正地处处透着灼人的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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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岗”,可不是,一到农忙,家家户户,老老少少,全体总动员,人多的也要忙上几天,劳力少的就只好几家人“打联”(互助之义)。打麦的头天晚上就要把拌桶借回家,那是一种较为原始的农具,融合了一个打麦动作——拌,其实那时也有收割机,只是比较稀缺,不容易借到。然后,就要把镰刀、草帽、箩篼等农具找齐了放在墙角,还有厨房里该准备的食材也要预先一一备好。

 

 

第二天清晨4点多,晨曦微露,青壮年们手拿镰刀,抬起拌桶,邀三喝四地来到被露水浸染得湿漉漉的麦地。朦胧中见不远处已有人影在挥镰割麦,就大声招呼一声:“哎,你老兄咋比我还快呢!”对方也嗡声嗡气地回一句:“咋不趁早呢,难道要等太阳下山才出来呀。”嘻嘻哈哈中,麦子已放倒一片。安详的村庄,静静的田野,到处弥漫着鸣虫的欢叫和麦子成熟的芬芳。

 

那时候,父亲是个吃公家饭的水电工人,单位常年在外包工,一年中难得回家一趟。母亲、姐姐和我三个农村户口,分到一亩三分田。虽说田不多,可两个女孩尚小,肩不能挑手不能拿的,活儿就全压在母亲一个人肩上。她是个要强的人,早年读过师范学校,当过几年民办教师,嫁到父亲家后便当上农民。当年她身体很强壮,人挺能干,土地没包产到户之前,在生产队挣工分超过了许多小伙子。虽说平常庄稼地里的活儿应付得绰绰有余,可每年一到“双抢”,她也被逼得四处找人“打联”。

 

“打联”请来的张家大叔、王家大哥都是队里憨厚朴实的乡亲,他们常夸母亲把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要说当年,我们家在队里算来还不错,父亲每月有一笔汇款寄回来,有一台全生产队唯一带“响”的收音机,两个女儿又被送到城里读书。母亲在村上做妇女工作,大小算个官儿呢,不过因为母亲讲原则,少不了要得罪些人,他们会否在背地里使坏?也不是没这种可能。那些年月,母亲在农村独撑一门的艰辛是外人所不了解的。

“大华、小华,你们中午放了学就赶紧回家帮李二婶做饭啊!”天不见亮,母亲就摸黑起床了,一边拿镰刀,一边对还在被窝里的我们说。姐姐毕竟大了几岁,边答应着边坐起来穿衣服,我却赖在床上不肯动。早饭是不用操心的,等天亮后去离家不远的饭馆里买一大盆稀饭包子,送到地里就解决问题。关键是中午那一顿,要煮10来个人的饭,光靠特意请来的李二婶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

 

 

太阳渐渐升上半空,田里的麦子割倒了一大半,麦杆上的水气被蒸发得也差不多了,劳动的人们被分成三组:一组继续割麦,一组站在拌桶前专事打麦,还有一组在前两组之间搞传输。应该说三组人马都不轻松,但“拌”的动作难度最大,这一重担自然就落到身强力壮者身上。母亲作为东道主,常常要站在这一组。沉甸甸的麦子被举起又在拌桶上狠狠地摔打,麦穗儿自然落在桶里,剩下的的光杆子就被成垛地扔在一旁。母亲劳动惯了,这样的重活儿也难不倒她。她一边打麦一边给众人打气:“我的田不多,大家抓紧点今天就可以打完。”

等我和姐姐放学回家,李二婶已经把一大甑子饭弄好了,菜也洗得干干净净码在一旁,“你们两个小书生啊,把书念好就行了,二婶这儿忙得过来。”李二婶当时50多岁,人长得矮矮小小,做饭手艺却是一流,哪家要操办什么事都喜欢请她出马。李二婶的小孙子篱笆不过4、5岁,也被叫来帮着烧火,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弄得象小碳球。姐姐换下篱笆,让我给他找糖吃。李二婶的身手果然敏捷,只见她三下两下就把几大盆子菜整齐地弄上桌了,香喷喷地,惹人垂涎。姐姐又找出早准备好的高梁酒——干力气活儿的,离了它不行。

 

我的主要使命是到田里报告可以回去吃饭的消息。母亲招呼好客人一同走了,把我留在那里当看守——拌桶、镰刀,还有没担回去的麦子,都需要人看着。我躲在麦田不远的树荫下,听自己的肚子咕咕地欢唱,一眼不眨地看着蓝天白云下空荡荡的麦田里,一群又一群的鸟雀前来啄食,想着他们回去大口吃肉、掀天动地的热闹场面,心里真有些不大好受,所幸不多会儿姐姐来换我回家吃饭了。

 

饭后稍事休息,大队人马又来到麦田。此时正是一天中太阳最毒的时候,强烈的阳光晒得人几乎要皮开肉裂。可能是由于补充了能量的缘故吧,人们的劳动效率反而提高了许多,气氛也活跃起来。打麦的高声大气开起玩笑,割麦的叽叽咕咕说起家长里短。时间在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汗水顺着眼窝、鼻尖往下掉,喝光了一壶又一壶浓茶。汗渍夹着灰尘、麦壳,把人的全身上下弄得黏乎乎的,仿佛有许多毛毛虫在身上爬,那滋味真够人受的,手里的活儿却停不下来。如有卖冰棍的打这儿经过,那就仿佛贵人降临,赶紧把他叫住,一人一支,吃得个酣畅淋漓,直叫人从口里爽到心里。

 

打下来的麦子一担一担地开始挑回去,太阳也渐渐偏西, 附近有的人家已经打完麦子收工回去,这边没完工的就没了声音,埋头拼命干活,力争在天黑之前把麦子都收回去。李二婶的灶又点燃了,这次不仅煮饭,还要烧大锅大锅的洗澡水。天慢慢暗下来,最后一镰麦子也已收割完,大伙儿拖着沉重的身子和满身的疲惫回去了。只有母亲,还在三轮车上忙活,得把晒干了的麦杆拉回去。萤火虫在四周一闪一闪游动,初夏的凉风拂动她的发梢,汗珠亮晶晶地成线往下滴,但她的心安稳了:这一季的麦子总算全部收回去了。

 

夜晚,在昏黄的灯光下,我在小矮桌上做作业,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围坐在堂屋里,吃饭,抽烟,喝酒,猜拳划令,大声谈笑,窗外一轮圆月清朗地挂在半空,万里无云,预示着明天又是一个收麦的好天气–明天他们还将到另一家继续“打联”。

 

很多年过去,“拌桶”在农村已差不多绝迹,我家所在的乡村变成城区,高楼一幢接一幢不断耸起,母亲和李二婶已离开我们多年,小篱笆也早已到外地工作了。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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