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爪槭树下的春天

我的意识里,鸡爪槭树属于城镇,在我乡村从未见过。这种树天生丽质,使命就是留人欣赏的。 初见鸡爪槭,以为是红枫。…

我的意识里,鸡爪槭树属于城镇,在我乡村从未见过。这种树天生丽质,使命就是留人欣赏的。
初见鸡爪槭,以为是红枫。
那时我们都很单纯,因为喜欢一片竹林,买下了那里的房子,只装修了厨房和卫生间,便入住了。
每天下班吃过晚饭收拾好,孩子们写作业,他喜欢出门散步,我还没有像现在痴迷观察植物捕捉风景的兴致爱好,喜欢打开电脑写日记,记录一些日常的鸡毛蒜皮,现在读起来无病呻吟。有一回,刚打开电脑,他忽然恼火地把电源关了,不让我写。当时,跟他能触觉到彼此的呼吸,心却相隔千里之外。真想离开他,看看孩子们趴在桌子上认真写作业,天真无邪的样子,又想到一句话:“合不来就合不来呗,反正又不能死人。”
随便聊聊的图片

于是,我并不因此怄气,跟着他出门散步。
那是初冬,当时周边高楼大厦还没兴起,地域空旷辽远,微风意凉,夕辉像一件淡绯的薄衫,眷恋地裹着萧条的大地,给予夜幕前最后的温暖。冷风吹过,风干的栾果在头顶簌簌响,四方沉寂,我缩着脖子,脚步飞快,想尽早结束枯燥的途行。
他立在栾树下,冲着前方的我大吼,一起散个步,走那么快干嘛。这时迎面走来一对手牵手的夫妻,目光脉脉含情,低声谈笑,夕辉照着他们的发间,泛着奕奕的光彩。
我停在拐弯的路口等他,他手里捏着路边薅来的一茎茅草花,欢快地追上我,用茅草花抚了抚我阴沉沉的脸,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有多暴躁。
他拉着我,拐到一条红石小路,带我看古诗里的红枫。这时,夕阳隐退了最后一缕绯红,夜灯初升,眼前的小树林如火似霞,惊喜呀,见到早在书中画里看到的枫叶,并体味到当年老师在讲台苦苦婆心诠释“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晚秋唯美的意境,以及诗人遇见枫叶沉醉的心境。
风丝里飘着股花香,事隔多年我已经忘记那种花香的味道,是清冽,清新,馥郁,药香,还是幽香,总之初冬夜晚的枫树林,弥漫着春天般温暖的花香,振奋人心,驱散烦恼。

他弓腰去捡红枫叶,说是为我而捡,我爱装文艺翻书,留做书签。拾起一枚红艳的叶子时,花香愈加浓郁了,只见霞飞火燃的枫林下,遍地绰约着金黄色的花,像明亮的星辰,照亮了暮色,初冬如春。
花极似蒲公英,株枝高大壮实,叶硕大如荷,气质大气靓丽,如果用女性来形容这种花带来的感觉,属于大大咧咧个性,体态丰腴的女子,也就是他喜欢的个高力大,女汉子类型。更何况开在霜浓风冽的初冬,真是够能耐的,后来了解是大吴风菊。
他捻了枝别人碰断的带着花苞,拿回家插瓶,摆在电脑旁。散步归家,打开电脑,闻着花香,偎着花影,继续记录流水账。那天晚上写到很晚,他催我快睡,枫叶和桌子上的花还没记呢。他嘟囔一句,以后别跟着他散步,呼呼睡去。
摸清他的脾性,每天先一起散步,再写日记,他不会来管的。

到后来,我热爱上了散步,行走时喜欢注意路边的植物,那片枫树林,是植物的宝藏之地。
树下的大吴风菊,飘飞过了种絮,如荷的碧叶布满林下,清风拂过,小谷粒大的枫树花落在硕大的翠叶面,细小细小,不易发现。盯着头顶茵茵新绿,惊诧,呀,花真小啊,小到捏不起来,拍不出精美的细节,只好往心里头爱了。
青石缝的杜鹃花瓣,随风飘落,被大吴风菊的叶接住,旁边的蝴蝶花摇曳雪青色的花枝,枫树婆娑满树红润润的翅果,如初开的早霞逗留枝头,温婉亮阔,又是别有一番风韵,把人带到更深的春天。
小翅果挺有趣的,构造简单,像展翅的小鸟,青绿色身子,翅尖胭脂红,淡施粉黛,比花好看多多了。串串,嘟嘟,花花搭搭,青绿红粉,坠弯了枝,风来,窸窸窣窣,枝叶优美摇晃,像有十万只鸟欲要振翅飞翔,呈现出热烈蓬勃的生命力。
枝柔叶俏,姿态灵动,不管如何拍,像气质绝佳的人儿,非常上镜,给人自信和力量。拍了图发朋友圈,花友说是鸡爪槭。枫树的叶子春天是红色,叶子深裂到叶柄。而鸡爪槭的叶子是春绿秋红,半裂状。

认识了鸡爪槭,又熟悉了林下一茬又一茬的花草,有种见识倍增感,得意得很啊。真感激当初的他,切断电脑电源不让我写日记。
早春的芝樱,贴着大地铺满林下的土坡,我穿着天蓝色连衣裙躺在花间,他给我拍照;步入林中穿过开满红刺玫花的木屋,停下来坐在花下的木凳子,闻花香,听鸟鸣,看木屋周边黄金菊的花丛,白蝴蝶在翩翩起舞;再走过两棵高过鸡爪槭的琼花,够不到花朵,花瓣亲密地落在脚尖,送来季节的风声;鸢尾和常青藤的花比肩,一个赛过一个蓝;当空气中弥漫着蔷薇的余香,六月雪吐白,细碎,清白,婉约,天真,仿佛林下真落了一场清纯的小雪;那棵顶高大葱茏的鸡爪槭树下,玉簪花抽葶,夏深了,林边一溜排木槿花开了……
木槿落了最后一瓣紫或红,秋来了,鸡爪槭的叶子变红,倾城绝色,小憩在热情的树下,不远处坡上的彼岸花,似血,红过天边的火烧云,艳过鸡爪槭的艳。这儿花开没有空挡,所有的植物,木本还是草本,和谐共存,日月同辉,紧跟季节更替。
冬天,鸡爪槭翅果籽随风落入泥土,留下满树果荚壳,泛着老旧的白,远看像落了一树霜,清骨瘦枝,仿佛功底深厚的素描画,别有情调。大吴风菊的黄,红瑞木枝干的红,林边菜园子各种过冬蔬菜的青绿,都能带给我热烈的生命气息,和季节的诗情。
无奈,苦于说不出这些植物的美来。

丰美富饶的鸡爪槭林启蒙我爱上草木,培养我注意微观世界的审美力。没有人知道,我是多么爱那一片土地。
周边的高楼大厦越来越拥挤,当初买下的房子成为小镇繁华地带,越来越多的开发商看中这里,土地越来越少,最终鸡爪槭林被开发利用,建起两处商品小区房,(公园道和星河,两处楼盘隔了一条马路,公园道每平方比星河低一千块钱,因为星河的开发商买的地基比公园道贵一千每平方)。房价高得吓人,但我觉得楼房周边除了高楼和闹区,再也没别的风景。买第二套房子选择了清静的楼盘,离最初的居所有点远。朋友得意地炫耀,他的房子买在星河,真是享受,惋惜我的房子偏僻,以后升值少。那个在我们公司做零工的村妇,头头是道论公园道不如星河好,因为星河离步行街近。纳闷,就近了几十米,真不理解,如今的村妇,让人刮目相看。
听了这些人对房子的纷纷议论,不再爱散步的他,十年九回散步,走到当初鸡爪槭林,看着高档繁华的楼盘,开始后悔自己买的房子。每天抱怨,嫌我看上的房子不好,前不靠邻后不着店的,从此家里失去了一团和气。
那又如何呢,想起朋友一句经典又逗笑的话:“他抱怨就抱怨,唠叨就唠叨,又不能把你杀了!”
很多人,一些事,变得复杂了,只有热爱的植物依旧在大地,在风中,以最初的模样,给人补充能量,忘忧。
春暖风柔草木香,走过金鸡菊掩映的小道,又遇见一处鸡爪槭林,结满胭脂红的小翅果,说不出的动人。
树下喷过草药,割草机砍绞杀过,不见鲜美的芳草地,这不打紧,等来一场润酥的小雨,深埋泥土里的根,鼓芽,又长出春天。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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