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上那弯月亮

太阳落到西圩埂河那边的樊荡圩去了,晚风还没有凉下来,夜色尚在路上。呆老屋写作一天,我起身掩好柴门,去圩心麦田埂…

太阳落到西圩埂河那边的樊荡圩去了,晚风还没有凉下来,夜色尚在路上。呆老屋写作一天,我起身掩好柴门,去圩心麦田埂上守望那轮迟到的月亮。

我走下圩心时,不时有人跟我打招呼。我只能远远的看到水田里忙碌的一个个身影,却辨不清他们是谁。而他们一个个老远便挥手喊出我的乳名:“大玉子,等一会晚上到我家干饭”。我未出门前,堂弟已打电话约我吃晚饭,担心又要喝酒,带一身酒气去麦地看那轮月光,恐怕有失敬意,便推说晚上有事。离别故乡谋食在外我是游子,归来东圩埂在乡亲们的眼里,我依然还是个归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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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才明白故乡的傍晚依旧和我儿时一样,总是忙碌的。暑气渐消,晚风凉了许多,乡亲们趁最后一抹亮色,撒稻种、收拾田拐地头。幸好,我只是去麦田埂上走走,若是去赶一场青春约会,还未曾见到月色下的佳人,倒早被这些乡亲们撞破了秘密呢。

这次回乡本想约儿时伙伴,一起去圩埂间的大塘里洗一回澡,劈波斩浪再回年少时光。刚回来那天早晨,我还特地去看了多少次梦回中的池塘,洗澡、扎猛子、摸鱼,甚至还抓到过一只老鳖,把从塘泥里摸到的臭鸭蛋放锅灶草灰里烧熟了吃,治沙鼻子……草深露重,树密水浑,儿时承载过我们欢乐的那方池塘,原本池塘两端都是流动的河流,源头活水来,清流淌出去。而今,两端的河流早堵塞了,清澈的池塘成了一湾浑浊死水,与我一样也老了。相见时难,想一如当初我在你怀抱里欢畅,你在我手心摇晃,相拥相溶,怕也只能是不再拥有的一场遗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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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起那时圩埂头上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谁家娶新娘或嫁姑娘。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热闹倒在其次,最热闹的便是圩埂上有男人当新郎官,娶回别处的姑娘。迎亲的男人们起早拿着系了红头绳的扁担去女方家,吃了午饭,喝透了酒,满脸红彤彤的抬着新娘嫁妆,有说有笑回到圩埂上。我们钻在人群里看热闹,渴望自己尽快长大,扛着扁担挤进迎亲队伍里,也喝得满脸通红的。那时少不更事,问大人“结婚”干吗?大人笑说:“暖被窝”。

我未能在圩埂头上挑一回迎亲的担子,甚至都没有过一场约会,便离别家乡外出求学、谋生。转而归来,虽然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可这个晚上,我还是期盼如同赴约途中的少年一样,怀揣一份美好去麦田埂上看一轮月光。

天边收起最后一抹晚霞,将整个天际都让给了夜色。星光在空中眨眼,西圩埂上一溜排灯光亮了起来,仿佛做好了迎接那轮月亮抵达麦田埂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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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辗转间到江南九华山里后,愈来愈喜欢独自呆在夜色里。夜幕极温存地掩盖起白天所有的伤痛,隔断我们与那些光怪陆离的尘事连接,只将无边无际的温柔倾泄给了我,有一个声音一遍遍地问:“你想要什么?给你。森林和山谷,可不可以?”还未能作出回答,月亮不经意间从哪座山,亦或是哪片树林间露出脸来,月光如水,心静了许多,笑笑扪心自问:“我还想要什么?”便觉得自己早已太过奢华,独自尽享这森林山谷,还有无尽的月光。夫复何求?

我往麦田走时,夜色稍浓起来,四下旷野里不见了行人。他们此时大约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白天的太阳催长万物,欲念潜滋暗长,人也劳心劳力。而月亮星光,像是专门抚慰人心的,平复心情,去除杂念。刚才刹那间还为年少时未能在这田野间有过一场约会而稍感遗憾,此时的星光下,便觉得自己还是贪念了。殊不知,生命中的诸多美好,尘埃之上的光明都让我遇见过了。我能熬过谋食、谋爱路上无数孤独的时光,正是故乡曾经的月色星光浸润过我身心,给我希望,温暖我心,也让我坚强。我还想要什么呢?

我徘徊在故乡的麦田埂上,跨过小河沟桥时,试着跳过那座小桥,就像儿时过家家一样。只是这样的夜晚,田野里居然没有蛙鸣声响,倒是此前路过一处荷塘边,有蛙鸣虫叫。儿时这样的星光月色里,我们挑着自制的煤油灯,照亮早稻秧田水面,发现出来觅食的黄鳝泥鳅,伸手抓进篾篓里。在圩区长大的孩子,能攥紧拳头时,便能抓住又滑又有劲的黄鳝。

低头在麦田埂上徘徊,此时的夜风轻柔而又凉爽,每一阵风过,宛如一双纤纤玉手抚摸着肌肤。扭头忽见一弯下弦月从正南边的金牛山升起来了,月色如银,此身似梦。梦想着一份抵达的美好,揣在心里很重,背在身上很轻,捧在手心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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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常言,水能生情,而月光又总是承载太多的愁绪。故乡的水塘已下不去了,梦就遗落在那汪池水边了。我一直没有去看故乡的月亮,就怕惹动了离别的伤感。这把岁数眼泪抹不干,会不会惹人笑话。此时在麦田仰望月亮,这轮下弦月是从我高考那个山上升起来的,便给了我无与伦比的美好。

怀揣故乡这轮下弦月,天亮后我又要漂往他乡,继续此生大约完不了的漂泊。我当然知道此生必死无疑,却也心无所惧。因为,我还能怀抱梦想,就能承受孤独,并在孤独里开出花来。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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