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原风景

这几天太阳热烈,温度步步升高。清晨,天才蒙蒙亮,我在故乡鸟儿的歌唱声中醒来,走下圩心还没走完一条草田埂,草尖上…

这几天太阳热烈,温度步步升高。清晨,天才蒙蒙亮,我在故乡鸟儿的歌唱声中醒来,走下圩心还没走完一条草田埂,草尖上的露水便打湿了布鞋。乡村的晨光里,走在阡陌纵横的田野上,故乡的原风景里总能遇见很多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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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早晨,我都在鸟儿的歌声中走下圩心,用脚步重新丈量魂牵梦绕的这片土地,重温儿时那些丢失在泥土里的记忆,核对一个个模糊了的细节。我离乡在外谋生几十年了,再回望故乡,父辈那批人差不多都不见了,甚至更年轻的同辈也有人离别了人间。我怀念他们,不只是熟悉他们,更因为他们就像一个个活色生香的路标,承载着我儿时成长路上的欢喜。翻捡从故乡背走的行囊,纵使装过千山万水,人间悲喜,仍然觉得最弥足珍贵的,还是少年时这片土地上的所有记忆。

故乡的太阳公公、婆婆还没有起床,田埂草尖上有多少露水,天空里便有多少云彩。云彩随风飘移,不断变化颜色与阵形。或许,织女们忘记收回凉晒在天空上的彩色衣裳,这便有了故乡天空满满的云霞。我想找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故乡清晨天空中的云霞,“云舒霞卷”可能最合适不过了。宋人张孝祥《水龙吟·望九华山作》有句“云舒霞卷,了非人世。”苏东坡《芙蓉城(并序)》中也有“云舒霞卷千娉婷”句。

我故乡的云舒霞卷里,更有许多的生动。

看,那刚收割过的麦田,新灌上了水,勤劳的人仿佛一夜之间便将麦地深翻细作成了水田,就等播撒稻种了。微波轻漾,水本就容易生情,清晨这一刻,成群结队的白鹭栖息在水田里,各取最美的姿势像一个个生命音符,恰恰好栖息在那里,圩埂上的绿树房舍作背景,怎么看都如诗似画。我前行时,步幅越来越小,唯恐弄出响声,惊醒了这些贪睡的生灵。就像我们误入一片芳草地,蓦然发现那些沉浸在热恋中的少男少女,不由得轻脚轻手走过。

天上云舒霞卷,田里静默安宁。

尚有些微凉的晨曦中,田野间看不到一个农人。他们与田野天天厮守,早已摸透了田野的脾气,亦或是不忍心搅了余梦未醒孩子般的白鹭们,更不想碎了热恋中的白鹭那初始的觉醒。我在走下圩埂时,已将裤兜里的几包香烟递给了早起的乡亲。退休的乡村教师大明哥,自耕三亩稻田,还有一块菜地。他六十八岁的模样,宛如城里中年人,稍黑的皮肤,俊朗的身板。他说,“种田为了出汗,没有力量的躯壳活着有什么劲?”这不就是很多人离别故乡远走他乡逐梦的诗吗?昨晚,我在镇上与刘荣举、倪云志、王帮琼等人吃饭,儿时同学显胜带女儿开车接我回东圩埂。这个早晨,显胜哥在省城当老师的漂亮丫头给山墙根下的玉米松土浇水。迎风摇曳的玉米一根根立于墙面下,城里孩子想绘童话乐园样子也莫过如此。

六月乡村无闲人,只是这样的晨曦微光里,他们多荷锄在圩埂下自家的菜地里忙活,顺带掐够中午吃的菜蔬,任这广袤的田野静默,给静享安宁的其他生灵们把梦延伸得再长一点点。我小心翼翼地从草田埂上移步水沟堤岸,往西圩埂走时,草丛里“扑嗵嗵”飞出两只山鸡,惊起三只白鹭飞离水田,翅膀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线,轻触到离地很近的云裳彩霞,又落在水田里,水面漾出一圈圈波纹。

还好,还好,没有惊扰大群白鹭的晨梦。

我要去西圩埂上看看,那条圩埂上曾有东屋、桃源、张拐、殷桥四个生产队,隔河对岸便是樊荡小圩。我的三姐就嫁在张拐,住在圩埂上。那里水多,有时能逮些鱼。而我自小就特别喜欢吃鱼,姐姐家逮到了鱼,总会喊我去吃鱼。世间事若是离开事发时的背景,往往觉得不可思议。吃鱼就那么稀罕吗?那时节,唯有到春节前,车干圩埂下的水塘,逮些鱼分给各家各户过年,大概也只能做两碗鱼冻。过年时来人端上桌做个样子,表示“连年有余”。鱼,那时是用来看的,而非吃的。

前天早上,我快走到西圩埂时,五叔从田野里追过来,喊我去他家吃饭,五婶一大早杀只老母鸡炖好汤了。五叔比我小三岁,小时候与我睡一个被窝。他家儿子跟我同辈,自小就是个“玻璃人”,稍不注意就流血不止。十一年前我回东圩埂盖四合院时,五婶生大病,前后与她生同样病的几个人都走了,她还活着。我很沉重的吃着那顿早饭时,五婶说:“我不能死,儿子需要妈妈照顾”。她说起我妈妈活着的时候对她的种种好来,劝我说,“东圩埂是你家,三奶不在了,谁家锅里的饭你都可以吃。”我家人前两天还开玩笑发微信说:“你别把东圩埂的鸡都吃光掉了”。

五叔的妈妈与我母亲同姓王,又同一年到东圩埂上做何家的童养媳。五叔还说我给他妈妈钱,人老了也不知怎么花了。能够活成一条圩埂上最年长的人,总是要尊敬的。况且,我们小时候王奶奶说过许多故事:冬季,从圩埂上看圩心白浪浪的一片。人们测量积水的深度,思量着开春后要架多少部水车,车多久的水,才能露出泥土来栽秧。那时分阶“接龙”车水,把圩心的水抽往圩埂外的小河里排。歇息一个寒冬的人,身子骨还未曾活动开,便昼夜歇人不歇水车,车水排涝。我母亲从不提车水的往事,因为她与父亲在外车水一天,晚上进家发烧几天才七岁的儿子死在她的怀中。这种伤痛,母亲到晚年还常提起。

我走到西圩埂下,有一处泵站,是将陈垱圩心的水往外排的。前天下午,村支书何锋林开车带我将三个圩口转了一遍,观看了每个圩口的排灌站。圩内积水到一定界限时,站内排水设备自动启动,水位降到安全界点时自动关闭。先辈们春季两三个月架水车成“接龙状”往圩外抽水的场景,永远留存在记忆里了。

登临圩埂头上,我摄录一段内河两岸的场景,发给我的外甥,还有远在上海的张荣霞,她是我“茶溪听雨”公众号的新微友,她老家就在西圩埂内河对岸的樊荡圩心一个小墩子上,她留言称:“儿时记忆中最恐慌的事情便是洪水,一破圩不仅颗粒无收,房子里面还会进水。”手机没电了,忽闻内河有水声,缘水声见一落差处,一只鸟儿伫立水边,有鱼缘水而上跃出水面时,鸟儿很准确的啄到小鱼,尔后又静等机会。我分明看见不时有大鲫鱼跃跌在岸边滩地上,居然有冲动要下内河去逮鱼儿。这次回到故乡,无论哪家请我吃饭,桌上都有大盆鱼。他们说,现在很多内河禁捕,鱼儿多得都快成灾了。前些天雨水大,有人在桥上随便撒网,一网竟拖上百斤鱼上岸,大鱼有十多斤重。一人一杆允许钓鱼,小半天功夫就能钓上来三二十斤鱼。我生出谗样子来时,他们笑说:“水质不好的河里鱼,嫌腥气太重不好吃,还不吃呢。”想到这里, 我还是打消了下水沟逮鱼的冲动,再瞧那水处岸边,小鸟儿不知什么飞走了。它或许吃饱了早餐,赶别处的约会去了吧。

露水湿了鞋子,好在太阳公公起床了,将阳光洒在圩埂内外,鞋子渐渐干了。下得圩埂往回走,一种强烈的感觉涌上心头:故乡的草田埂,才是天下万千大道中治愈游子漂泊心病的最好良药。路遥道远,梦想破碎也好,梦境成真也罢,回到家乡的田埂上走走,总能遇见美好,遇见未来更好的自己。

回到老屋,我给手机充上电。外甥赵亮回信息说:“舅舅,我看到我们家旧址了”。去年初夏,随他在城里生活的父亲弥留之际,他将父亲带回老家西圩埂旧址上,父亲看了一眼那片土地,才咽下最后一口气。我后来写了一篇六千字文章《三姐夫》,一个算得上最强壮、还有些雄心的圩区男人,至死也还要再看一眼故土,尽管那条圩埂上早没有人间烟火。

张荣霞也从视频截图用箭头标出自己家的位置,她一再致谢让她看到儿时的家园,缓解思乡之情。她随后发来一段文字,用在微信上推介我的“茶溪听雨”公众号:

“有幸与作者住同一条河的两边,关于家乡的文字很多人写过,关于农村的人和事还有关于村民的境遇,还是何先生的文章最深得人心。粗看朴实无华,细看皆是洞明世事后所得。时不时在文中遇见熟悉的地名、校名甚至人名。故乡,终究是漂泊在外的人的精神家园。”

外甥还年轻,已能体谅其父心情,帮其了却人间最后心愿。我读过的石闸小学、石头中学,河那边的张荣霞后来也读过。只是我考大学走时,她可能还没有出生,我没有见过这个远在上海的小老乡。她能从我的文章里读懂自己的家乡,写出这般美好的文字。故乡有句老话“一河两岸的人都不怂”,她无疑是优秀的。我们谁也不能责怪自己生命初始的地方,善良乡亲给过我们快乐,艰难生存条件给我们经历,最糟糕的历练让我们茁壮成长。我们走出家乡,生命能修得几分完美,尚能勇敢面对挑战,敢于迈步从头越。这种状态与骨子里的坚强,可能早在故乡时就已经溶入生命了,成为我们此后不变的生命底色。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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