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忘记的胎记

幼时,村子里的婶婶们常常会聚一起坐在沟边洗衣服,看见我过去找母亲时,总会笑着逗我道:“这个捡来的女娃子又过来找…

幼时,村子里的婶婶们常常会聚一起坐在沟边洗衣服,看见我过去找母亲时,总会笑着逗我道:“这个捡来的女娃子又过来找她妈妈啦……”每到这时,我也总会习惯性地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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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在一个午后给我洗澡时突然拉着我的右臂说:“咦,你这个胎记越来越明显了,之前只是淡淡的,有一点点痕迹……”“真的吗?”我一阵窃喜。要知道父亲右臂上也有一块胎记!自此,村上再有人说我是捡来的时候,我很开心的回应着他们,甚至会骄傲的伸出我的右臂证明给他们看。要知道家中的三个哥哥可没有这个标记,只有我和父亲是同属相,并且在右臂上都有胎记,不过我的长在右臂偏上位置呈条状,而父亲则在右臂距手腕五厘米处呈圆形。

 

大约是我五岁时的那个夏天,我为了追上大哥开的拖拉机,天黑时没能回家。在当时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子,我的几个哥哥和队上同姓氏的哥哥们沿着记忆中那条宽宽的土路找了我好几个钟头,终于伴随着母亲的呼唤声我被找了回来。哥哥们都聚集在我家门口对我说,你今天如果走丢的话,你妈妈咋活呀?你可是你妈拿命换来的。(我属于父母超生的,当时母亲刚怀上我时就查出来患有风湿性心脏病,妇女主任不敢让母亲去做手术,于是母亲冒着生命危险保住了我。)我不好意思地伸出我的右臂跟哥哥们说:“我是有记号的呀,即使走丢了你们也能找到我的呀。”

 

由于父亲是有工作的,平时又在单位住,所以家里的农活全都落在了母亲的身上。记忆中母亲很辛苦,两个哥哥一直在家中替母亲分担着,而我因为年龄小,又贪玩,偶尔再闯点小祸,免不了常常受到母亲和哥哥们的责骂……唯有父亲休假时才是我最快乐的时光。父亲从来不会打骂我,每逢他休假回家的时候就是我的节日,各种糖果、小吃……要知道,当时的农村商店里卖的只有酱油、醋、白糖、最奢侈的就是一毛钱一包的瓜子。我蹲在父亲跟前吃着糖果,摸着他那块像手表一样的胎记,听着他给我讲他年轻时经历的事情。父亲是家里的独子,但也没能逃过被拉去当兵。因为他是有文化的,曾经还是村上的教书先生,加之他体态消瘦,便被安排在后方发电报……印象中,父亲是不会种庄稼的,因为他是文化人,他和村上其他的叔叔们不一样,他话语不多,从不说脏话、衣着整洁、不抽烟、不喝酒、不世俗……

 

由于我是父母年龄大时所生的,而且是超生的。因此从出生我就没见过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亲戚也少。一到放暑假我就盼望着父亲能带我去汉中城里过假期,因为小伙伴们放假都会去亲戚家。同时我也只能是去父亲那里才能躲过农村一到假期就要在田里干的农活,像扯猪草、喂猪、喂鸡、扯麦草、烧火、排队在田间放水等等的活……扯猪草时我会因为在田间将猪草当毽子踢,导致天黑了只扯到一点点猪草而不敢回家;扯麦草时,我的小手由于没有力气常常扯不动,担心哥哥赶回家做饭时要忙着一面做饭一面在外面扯麦草,我便急得直哭;在田间排队放水时,年龄太小总是排在后面,不敢和其他人争,三哥要将另一块田的水放好又过来放我这块田的水,而我又免不了受到一顿责骂。所以小时候放暑假期间父亲的单位就成了我的“避难所”,父亲会抽时间带我在汉中城里的街道上转,还会给我讲解他了解到的有关汉中的文化,教我写字。到饭点可以直接在食堂打饭,食堂阿姨看见我会老远喊着“老陈家的千金来了”,走进拉着我的胳膊看到胎记也确认了。我很好奇的问阿姨们:“我为什么叫千金呀?”通过询问我才知道,因为我的超生父亲工资被降了两级,农村老家在我六岁之前也没有我的户口,更没有给我的那份责任田。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父亲一月工资仅有的三十多块钱负责一家人的开销。“千金、黑市人”这些称呼是我小时候的代名词,这些沉甸甸的称呼,沉甸甸的爱伴随着我的童年……

 

我小学还没毕业时父亲便退休回家了,此时的我感觉到父亲已经老了。消瘦的脸颊上有一头白发,牙齿也开始有脱落。那时我就有了照顾父亲的念头,尽管父亲仍然像以前一样从来没有给我安排过家务活,但是我看到父亲一把年纪还在摸索着怎样做好农活时,我都会尽量跟他一块儿干,能分担一点是一点……

 

我父亲和母亲在那个年代相对来说是很重视教育的。家中的孩子,母亲都是支持多读书。在家里经济不是太宽裕的情况下,母亲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多干农活,养鸡养猪补贴家用。有一次周末,母亲拿着一筐攒好的鸡蛋去街上卖掉换成钱准备下午给哥哥们当一周的生活费。回家的途中在百货商店看见一条我曾经念叨过很久的红纱巾,母亲想了想咬咬牙买了一条。由于给我买了纱巾,母亲只能选择走路回家,三哥牵挂母亲一直没到家,就骑着自行车去接母亲,回来途中一辆大卡车经过,导致放在鸡蛋筐的红纱巾被吹飞了。情急之下,母亲准备跳下自行车去抓红纱巾,慌乱中摔了下来。到家后的三哥哭着开始骂我:“都怪你,为了给你买纱巾!为了你那心心念念的纱巾!妈的腿摔成这样了……”看着母亲的受伤的腿,我哭得很伤心。

 

上初中时母亲的心脏病开始犯了。有一天堂嫂突然出现在我们学校找我,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跟着堂嫂哭着回了家。母亲人缘很好,离世时整个村子的人都去送了……从此,我和父亲脸上没有了笑容。我听不得别人聊妈妈,提类似妈妈的话题。

 

后来哥哥们参加工作了,只有我和父亲在家中,父亲开始学做饭,学着做农活,我俩相依为命。又过了几年,两个哥哥也陆续结婚了,开启他们自己新的生活了。村上热心肠的婶婶们也开始给我张罗着说对象了,父亲只是让我自己考虑,并不急于嫁我。记得我出嫁那天,父亲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心情很不好。几天过后回门时,父亲又开心得像个小孩,拉着我问长问短,交代我很多事情。这是自母亲不在后父亲第一次说这么多话,这么幸福地看着我。

 

婚后我有了女儿,回家陪伴父亲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只能短暂地相处,走时都不忍心看父亲那双依依不舍的眼睛。女儿一岁时我不得已又跟着丈夫去了外地,此时父亲也和二哥返回汉中的城里开启了他的老年生活。

 

第二年父亲生日时,我带着丈夫,三哥带着三嫂,大哥带着大嫂,我们到汉中一起看望父亲。那一天,父亲的笑容一直没放下过,还带着我们到莲花池公园门口照了我们大家庭的第一张全家照,父亲笑着摸着自己的大背头问摄影师,他今天帅不帅?怎么能不帅呢?这是我第二次看到父亲笑得那么幸福。

 

为了我们各自的小家庭,此后兄妹几人能幸福地聚在一起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我因为在汉中上班,就尽可能的抽时间多去看望他。并且每年的父亲节及父亲的生日时,我都会去看望父亲。这已经是我们之间固定会见面的时间。尽管父女俩待在一块没有过多的话语,可是我知道如果我没去的的话,父亲一整天都在期待中度过的……记得父亲节时,侄女侄儿看见我的胎记会好奇的摸来摸去,我幸福的告诉他们:“我是遗传的你爷爷的胎记哩,是你爸爸的亲妹妹……”就这样,我们的下一代也懂得了亲人之间的血脉相连,也明白了我们这一代对待父辈的感情。

 

后来,随着父亲的步履越来越蹒跚,父亲越来越健忘了,甚至经常说自己看到两个哥哥在楼下叫他,看到对面的柜子里有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人……我怕父亲连我也忘了,只要有时间不管白天或者晚上,有空就去看他,见面的第一句就考他,我是谁?父亲竟然每次都能答对。有一次晚上哥哥打电话告诉我父亲走丢了,等我赶去二哥家,得知他被送外卖的小哥送回家了。我询问父亲怎么会走丢?父亲就像我当年走丢时一样,低着头微红着脸不好意思的说:“我看见外面的房子快倒塌了,你哥不在家,我要去找他。”“你就不怕走丢了?”“不会的,走不丢……”“是的,走不丢,你有胎记哩,怎么会走丢?”我笑着拉着他的手说。

 

2022年的下半年,新冠疫情到了形势最严峻的时候,隔三差五的就有被封控的小区。十月底汉台区东边很多小区封控了,但是封控不了我对父亲的思念,我趁着短暂出小区的时间,急忙跑去父亲居住的小区跟他待了一会,确认他一切正常后才放心的离开。十二月开始,保护了我们三年的健康码、行程码下线了。新冠疫情全面放开了,第一波疫情高峰来临了,全面实行自救自护,药店也封抢药品了,全民处于慌乱之中。跟几名专家预测的都不一样,普通老百姓更是说不准到底应该怎样应对的,每天看到的新闻报道的情况都比较严重,大家都处于惶恐不安中。我每天在单位也是身处人员比较密集的场所,天天都有陆续感染的的几十人……十二月二十二日也就是父亲生日这一天,我早早去卫生院做了核酸检测,快中午时候,结果出来了呈阳性。顿时,我就非常沮丧,父亲今年的生日我不能与他见面了……不安的我打电话给二哥询问父亲的情况,从二哥给我发来的视频中我看着父亲吃长寿面,吃生日蛋糕,心里却非常不是滋味……

 

2023年元月5日下午,二哥突然打来电话。我接到我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这个时候我什么都顾不了了,一路哭着跑去也没能再听到父亲跟我说话了。送葬当天,全村人及父亲单位工会的和我们姊妹几家在山坡上含泪与父亲的遗体告别。

 

这近半年来,我们兄妹都在努力慢慢适应着没有父亲的日子。夏天来了,天气渐渐热起来了,我们都穿上了短袖,我不由自主的会摸着右臂上的胎记,思绪万千……

 

时值今年的父亲节来临之际,我要对已经长眠于九泉之下的父亲深情的说一声——您长眠,我常念!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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