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过稻城亚丁

我大概是坐上了这世间最美的一趟班车,从香格里拉开往稻城亚丁。   这段行程足足有400公里。这辆三十…

我大概是坐上了这世间最美的一趟班车,从香格里拉开往稻城亚丁。

 

这段行程足足有400公里。这辆三十几座的客车显得有些陈旧了,车上的乘客多是来香格里拉办事的藏民。他们大部分是老人,面容沧桑而少修饰,脸上的皱纹像这纵横交错的横断山脉。客车离开香格里拉不久,就穿行在峡谷之中,车上的当地人大多都昏昏欲睡了,显然他们对家乡的风景早已司空见惯。期间有一位藏族老者从困顿中醒来,从腰里摸出一个酒壶来,仰天而饮,车厢里瞬间弥漫起青稞酒的香味,没等酒味散尽,那位老者又沉沉地睡着了。

随便聊聊的图片

车里几个没有丝毫困意的人,他们的眼神捕捉着车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他们显然是游客,而我就是其中一个没有困倦的人。

 

上陡坡、翻山垭、峡谷、落石、险道、挂壁公路、左边是千尺绝壁,右边是深不见底的河谷,时常让人心生胆怯。也在问自己:要不要这样冒着危险去寻找心中的诗与远方?可当我想起几年前写的那首诗,目光又再次坚定起来:

 

十二月

很想去稻城亚丁

我所有的信仰都在雪山

我所有的幸福

都和喧嚣无关…………

 

更气定神闲的是那位藏族司机大哥,他头戴牛仔帽,身穿藏族传统服饰,很少说话,车技却十分精湛。不知道他在这条穿行于香格里拉到甘孜州的路上跑了多久?我在想,这辆客车是他已驯服的骏马,这条横断山脉里的公路,是他早已征服的苍龙。

初识亚丁

临近目的地已是下午时分,无独有偶,这里也叫香格里拉,不过他只是一个小镇。放眼望去,不大的小镇挤满了酒店与饭店,商业气息浓厚。既然到了秘境天堂,我的梦不该栖息在一片喧嚣里,哪怕是一间四面漏风的毡房,哪怕是一间被星光凿得千疮百孔的小木屋,我就该在森林的边缘入梦,在原野的秋风中褪去这半生的疲惫。

 

稻城亚丁景区的游客中心坐落在一处山凹里,巨大的山门上“稻城亚丁”几个鎏金大字格外醒目。再抬头仰望,山门后的高山千尺绝壁、险要无比,像威武雄壮的门神举着湛蓝的苍穹。

 

听景区工作人员讲,游客必须乘景区的大巴才能前往亚丁村,要翻越面前的这座大山才能抵达,心里窃喜者,这么险要的旅途,是我想要的。

 

正要乘电梯去乘车点,面前走来几位热情的当地人。

 

“ 大哥,需要在亚丁村住宿吗?我们是自己家的民宿,干净卫生”,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子异口同声地招揽着生意。

 

“大哥,我们家的民宿就在亚丁村2号站,条件很不错的。”一个藏族姑娘走过来再次补充着。正在抉择之间,那姑娘已礼貌地接过我手中的双肩包。

 

客车出发了,沿着蛇形的盘山公路而上,茂密的森林散落道路两旁,海拔在爬升,森林在慢慢换着妆容,空气似乎慢慢变得稀薄了,汽车追赶着爬向山顶的夕阳,我的双肩包牢牢抱在那个藏族姑娘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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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瓦民宿的独行客

客车征服了那座挂在天空的高山,再爬了一阵子,那座山已低垂在山脚下了,海拔在极速攀升,亚丁村已经不远了。

 

车子停在亚丁村观景平台,风横着切过来,有刀的锋芒,有雪的冰冷,是百只苍鹰在鸣叫。不远处,雪山肃穆巍峨,山下的亚丁村民居散落在山坡,安详又宁静,像山谷里发呆的一群牦牛。

 

公路从观景平台盘旋而下,亚丁村2号站就在山谷的缓坡上。临近公路有几十户民居,是典型的藏式建筑风格,民居之外是空旷的耕地,羊群散落在草地,骏马悠然低头吃草,几位藏族老人闲坐在房前,夕阳正以暖色调照在她们酱红色的脸上,有老人步履蹒跚走过门前的小路,手中的转经筒匀速转动着。

 

达瓦民宿在2号站停车点旁,是一栋十几间三层的藏式楼房,外墙以石块为材质,黑色的大门,黑色的木窗、每一扇窗户上都贴着五星红旗。

 

替我背双肩包的姑娘就是达瓦民宿的主人,她叫白玛拥珍,二十多岁,五官精致,是典型的藏族姑娘模样。白玛拥诊告诉我,她家有客房几十间,疫情之前生意很火,常常一房难求,但疫情发生后,来亚丁旅游的游客锐减,生意变得十分惨淡。每天她都要坐景区的通行车去山下的旅客中心招揽生意。我夸她有经济头脑,小小年纪就经营这么大的民宿,白玛拥珍说,她之前在四川资阳上过几年中专,学的就是旅游专业,家乡亚丁的旅游资源独厚,就回乡创业了。

 

白玛拥珍告诉我,亚丁村海拔大约3850米,十一月过后大雪就会封山,现在这个时节旅客少得可怜,连对面餐馆的老板早上都懒得起来做生意,明早就去她家里吃早餐吧。

 

等入住在达瓦民宿,才发现整栋楼里只有我一个人。选了位置最佳的房间,推开窗雪山就在眼前,一阵风钻进来,有刺骨的冷,夜降临了,星空低垂泛着冰冷的光,天上银河飞渡,独行的旅者一夜无梦,在人间最后的香格里拉安睡,梦不再流浪,心灵是酣睡的湖泊,盛满了宁静。

风景旅人

清晨醒来,远处的雪山已举起明亮的苍穹,亚丁村还沉寂在一片寂静之中,没有鸡鸣,没有鸟叫,这是一片被星球遗忘的地方,这是个时间停滞的村庄。

 

宁静被一个小孩的笑声打破,再仔细听却是一串听不懂的藏语。原来,是白玛拥珍和她几岁的儿子来喊我吃早餐。

 

白玛拥珍的家在民宿一侧的阁楼上,室内的装修有着浓郁的藏族风格。客厅的储物柜里摆满各式各样的器皿,金色的酥油筒,雪山白塔的照片,班禅活佛的画像。屋内的炉火已烧得正旺,白玛拥珍的儿子是个憨态可掬小胖子,两个脸蛋上堆满了高原红,见到我这个陌生人却并不胆怯,嘴里呢喃着听不懂的藏语。白玛拥珍一边忙着给我倒酥油茶,一边教她的儿子用汉语喊“叔叔”。

 

热气腾腾的酥油茶、藏粑、奶酪摆上了餐桌,第一次品尝藏族食品的感觉特别美妙,更暖心的是白玛拥珍善良、真诚的相待,亚丁村的清晨有了从内心而发的暖意,这是稻城亚丁美丽纯净的范畴。

 

离开了白玛拥珍的家,一缕金色的阳光已洒在远处的雪山上,而稻城亚丁依然在寒风刺骨中沉睡。准备好了登山必须的水、氧气、登山杖、零食、就要出发。

 

在站台等客车,两位中年大哥客气地过来搭讪。年长的大哥是位画家,在广西某高校任教;年轻点的大哥也来自南宁,是资深的户外运动爱好者,他们刚爬完四姑娘山和哈巴雪山,并在昨天游完了亚丁的长线景点。见我没戴手套,异口同声地说:“山上气温很低,不戴手套可受不了”。我正要折回商店去买手套,年轻的大哥已脱掉手上的手套塞到我手里。

 

“这手套送你,我们下午就要返程了,天下的背包客是一家”年轻的大哥暖心地对我说。

 

感谢的话与告别凝固在异乡的站台上,那一刻,秋风吹过的稻城亚丁,风冷的更像冬天,心里却像被一阵春风轻轻地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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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净土

稻城亚丁的美是原始的自然之美,是人类脚步很少触及的纯净之美,是大自然造山运动得天独厚的美,是未经雕刻的古朴之美。

 

乘大巴车到达扎灌崩,就已经来到景区腹地。徒步的步道依河而建,贡嘎银河落在山谷之间,河水不大,纯净的流光在河中闪烁,像流淌着一河的水晶。河岸之上,秋天的墨彩已倾倒在山坡,挺拔的苍松举着仅有的墨绿,笔直的杉树林铺开满山金黄,古树在山石的缝隙里站立,不知名的老树托着枯枝,陪衬着尼玛堆上五彩的经幡。太阳是刚从湖中洗浴而起的明镜,艳阳的身姿拖着长长的绸缎,落在冲古寺金碧辉煌的穹顶之上,林间的光也赶过来,簇拥着庄严的寺庙,像千万个信徒沐浴在佛的普度之中。

 

冲古寺后面就是稻城亚丁三大神山之一的——仙乃日,海拔6032米,藏语意为:观世音菩萨。仙乃日神山山体顶部平缓,两侧陡峭如刀切,千尺绝壁,终年积雪。雪山、古寺、金黄的山峦、沉睡万载的峡谷,置身其间犹如天堂之门洞开,一个亦真亦幻的神仙世界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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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绒牛场

洛绒牛场海拔4180米,是一处山谷间的盆地,也是一块天然的高山牧场。

 

向牧场走去,枯黄的牧草铺满了整个山谷,一条冰、水参半的小河从雪山脚下而来,以透明的状态在牧场里游弋。山谷间的风已经凛冽而来,山巅之上透亮的阳光撒下来,只有明媚的金黄,没有一丝的暖意。

 

一群牦牛最为悠然,几匹骏马甩动着长鬃,在高高的经幡下,神灵圈养的生灵,啃食着斑斓一地的阳光,啃着啃着太阳就落在雪山后面去了。

 

远处的央迈勇、夏洛多吉两座神山,大地的冰雕一般屹立。在洛绒牛场,牧场是纸张,牦牛与骏马是黑黑的墨彩,雪山是大地高高举起的留白,人是误入画卷的俗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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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的天堂,身体的地狱

过了洛绒牛场,剩下的行程只能靠徒步。到达牛奶海还有5公里的行程,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地区徒步5公里是个艰难的过程。

 

有人早早畏惧起高原反应,300元租一匹骏马,把缺氧交给牲灵,把稀薄的氧气交给自己。不必谴责高等生命把辛劳残酷地转嫁,在大自然面前,对高耸的群山妥协与屈服者,是清醒,也是量力而行。我看见,那些错过青春年华,失去良好脚力的年长者,他们跨上骏马去见雪山,那一刻,我心中有涌动的潮水为他们喝彩。

 

无所畏惧者我是其中一个。

 

在平缓的沿河小道上走走停停,手中的登山杖是瞬间多出来的一条听话的腿,必须开始管理好自己的呼吸,调整好一股劲,定好前面的那颗树、那个石头为目标点。到了那个点,若再逞能走几步,瞬间丢失的氧气会警告你的莽撞和自不量力。

 

在缓慢的上坡路段,每一次前行的距离在急剧缩小,每走百米就要休息几分钟。索性坐在路边,让零食与高热量食品补给自己。

 

到了舍身崖,所有的人都停下来了,前方1公里的路段将最为艰难。面前是陡峭的石阶,险峻的山崖,调整好呼吸,像潜入海底般珍视每一口氧气。

 

向上走,手脚并用,每走10米左右,就本能地停下来了,双腿有千斤重,张着大嘴,像一条离开水的鱼。此时,路边的岩石上挂着醒目的标语——除了雪山不会缺氧,如有高原反应,体力不支、返程吧!努力过,坚持过,足矣!

 

再向上走,海拔已经接近4500米,每走几步台阶就得依靠在栏杆上大口呼吸。身边不时有人瘫坐在一旁吸着氧气,“加油!加油!胜利就在不远处”,我把信念与鼓励送给陌生人,在不经意间那些鼓励又传递给了我。

 

抬起头,向央迈勇神山望去,神山已近在眼前,而我正在攀登自己,攀登自己这座平凡的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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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奶海与五色海

终于到了牛奶海,3个小时的艰苦跋涉,瞬间在牛奶海边治愈了。

 

在海拔4600米的央迈勇雪山山凹里,一片翠蓝色的海子闯进视野里。她的蓝是摄入魂魄的美,蓝深过天空,蓝过了大海;她的清澈是未涉尘埃的净,是孩童眼睛般的明亮。

 

漫步湖边,冷风在耳畔嘶鸣,湖中的蓝,波光粼粼浮动,湖边的冰层泛着奶白色。凝视湖心,张开双臂,大地的蓝眼睛将身心的疲惫洗礼,世界的宁静从远古缓缓而来。抬头张望,大自然的造山运动仿佛还在轰轰烈烈地进行,群山之上古冰川的印迹清晰可见,那些寸草不生的灰色岩石,远古的冰雪是否曾将它们覆盖过千万年?这个气候日渐变暖的星球,牛奶海,是不是干涸大地最后的蓝色眼泪?

 

再移步向高处走,牛奶海像一枚蓝宝石镶嵌在苍茫的群山之中,美丽而孤独。

 

离开牛奶海,再向五色海冲刺,一段45°度的上坡需使出洪荒之力,好在山顶就在不远处。

 

登上最高的山脊,五色海已映入眼帘。

 

五色海背靠仙乃日雪山,湖面落在雪山山腰的凹地里,高寒的气候,稀薄的氧气,天上湖泊,是遗落在人间的圣湖。

 

在湖边的岩石上小息,雪山在湖中浮现,冰谷延伸至湖中,水草随波浮动,阳光渐变,墨绿、深蓝、鹅黄、灰白、藏青的色彩在湖中流转。

 

仰望群山,陵谷沧桑,冰川消融的景象从亘古而来,那散落满山的岩石,定是一万次的雪崩记忆,星球的伤痕,渺小的人类,是否在一边赞美,一边擦拭着大地的眼泪。

 

而我必须赶过去,赶往那横亘在远方的纯净大地,一次次补给自己,翻新自己,又重启自己。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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