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蓝色的眼泪

昨晚,我保存文稿,关闭电脑前看下数据,共计578页的原稿,我修改到了527页了,剩下51页。 时隔十五年后,我…

昨晚,我保存文稿,关闭电脑前看下数据,共计578页的原稿,我修改到了527页了,剩下51页。

时隔十五年后,我肯定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天在变,地在变,我也在变,无常的世事更在变。我们刻舟求剑,舟与剑都已不在原地了。

随便聊聊的图片
前几天,同学在北京大学进修,闲暇去煤山,给我拍来那一棵歪脖子树。崇祯当年清军入关后,跟贴身老太监王承恩出逃,爬上煤山半山腰看烽火连天的城楼,把自己挂在了歪脖子老槐树上,那年他34岁。崇祯早已成了尘埃,现在的歪脖子树也不是当年那棵树。指望在专制统治下,某个明君就能带着百姓走上国富民强的路,那是一个梦,只能一朝一朝覆灭,黎民百姓只有一代一代生灵涂炭。只是,歪脖子树再多,恐怕也没有人肯将自己挂上去。

疯狂早已不能用无耻来形容了。

苍天厚土间,一介草民若清醒地活着,都是一种苦痛。可是,又能如何呢?尽管呆在深山老林间,三天可能都见不到两个人,也是不能妄议的。

尽管卑微,苟且活在人间,不是要喘气,给这供养我的人间做点益事。于是,我翻出十五前的小说稿本,我分明知道刻舟求剑的荒唐,仍然倾尽心血打磨此稿本。我得告诉世人:我活着的那个年代,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我尊敬的大学者客居扬州的王先生来信:“修改记录那段生命途程的文章,等同于重新经历一次那次磨砺。生命过程就是炼狱!苦不堪言,不得不苦!”改稿过程中,我极力克制不再去哭,可王先生这番话,说到我心坎上了,泪水还是盈满我的眼眶。

 

写出来吧,您的小说出来,或改编成剧本或拍成电影引起震撼也未可知。您是有情怀之人,您的经历,你的才华终不会埋没!现在的小说啊文综什么的,越来越快餐时代,俗话说十年磨一剑,您那么多年的心血,作品亦沉封十五年,现在是问世的时候了!

您是知道的,许多名作家都是一部作品闻名奠定地位。期待何老师的佳作横空出世,万众瞩目!”

唯一看此原稿的挚友无比坚定地让我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全力修改此部书稿,给了许多犹如夜明珠般的好意见。她称“看你在小说里施展拳脚,豪情温情随笔切换,经纬织就,必将流光溢彩。”当然,她也不无担忧:“你辛苦修改此稿,等正式出版,除了赞美,或许还有指责和侮骂,你要有强大的屏蔽能力,将闲言碎语隔断在耳边。好的作品,作品自己会说话,不需多言!”

据她推断,小说中的事情90%都是真实的,反正她哭过许多回了。至于将来可能的“指责和侮骂”,由着人去吧。小百姓苟活人间,说几句话都难,哪天说不定就像小蚂蚁一样被暴雨淹没了,让洪水冲走了。拿自己身心与灵魂开刀解剖,鲜血滋润了一小片黄土地,有一样可怜的同类若需要用这血蘸馒头面包,替代日益缺少的黄豆酱,我能理解了他们的难处。我的血还是热的,干净的。

毕竟,现在豆子留不了种,吃多了会绝代,不然,满大街怎么冒出那么多“不孕不育医院”。从前,逮着女人一个字:扎。我现在栖居的山区县,当年有六千适育女人,一个当时任县委书记的人,后来当了高官,他到我居舍吃饭时亲口说,自己带人三个月内扎了四千六。他慨叹一句:此地人口三十年未增反降,可能与我有关。那天晚上,我收留的六条流浪狗没有吃饱饭。

《老子》说过:“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公元1863年6月27日,石达开在成都被凌迟处死。当时,刽子手先对曾仕和开刀,一刀下去,曾痛得大叫。石达开训斥道:“为什么不能忍受这须臾时间?”曾闻此言,不再喊叫。石达开被剐数百刀,至死未发出一声。四川布政使刘蓉给道光的奏折中写道:“枭桀坚强之气溢于颜面,而词句不亢不卑,不作摇尾乞怜语。……临刑之际,神色怡然,实丑类之最悍者。”

石达开硬气,现在没有了凌迟。我在九华山生活不少年,仍不知道有多少座庙宇,供养多少尊菩萨。倒是听说现在十个黎民供一个体制内人,我收留的流浪狗给它们什么吃什么。领导不好养,我们在他们眼里还不如流浪狗,小命也不值几文。其实,生在同一片天空下,我们很多人只是谋食寄存于世,似水年华,很快就带走我们了,也会带走领导,作威就好了,何必为难黎民。

去年冬天,我去过杭州,想当年郁达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追求到杭州名媛王映霞,一介穷书生终养不起娇小姐,才华哪里抵得上富贵。郁达夫愤然对投入浙江省一个厅长怀抱的王映霞说:“现在他比我有名,五十年后我们俩齐名,一百年后,我比他有名。”他们都归于尘土了,现在谁还知道那个厅长。郁达夫,怕是人人皆知了。

我不担心别人的谩骂,我的身上依然烙有很深的印迹:“真实”。因为,我做记者出身,真实才是新闻的生命。既然真实,当年都无所畏惧,今已年老,还有多少年活头,又有什么怕的?我那些可怜的同类看见书里“情色”场景,而情不自禁跟着呻吟起来,我倒是为他们高兴。至少他们在这个压力山大的时代还没有丧失最后性觉悟,见色仍能动心起念,根本尚在,这人类就不会绝种,好事啊。

书中有一段内容,借病重住院的报社头的口气,给书中主人公江善渔写了一封信,将信转载如下:

“善渔啊:

前几天你与小杨来时,我昏昏沉沉的,没有注意你们留下的那本小册子。今天偶尔翻看了记者们写给我的话,十分感动,也是我根本想不到的事情。《新海晚报》精神在一代代新闻人身上植根发芽,这就是薪火相传,理想不灭的火种,照亮自己,温暖别人!

我们同事一场,情同手足,亲如家人。人一生遇见知己原本就难,如此惺惺相惜,彼此间灵魂裸露给对方,一言一行都能得到最好的理解,这恐怕也是千载难逢的相遇了。我很庆幸,这一路上能与你们这群兄弟姐妹们相遇相伴,一直受到你们的关心和鞕策,快意人生。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万事来临,都会有法子解决。万法归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生命虽然有不能承受之重,但是,我们毕竟经历过诸多世事风云,还是能够承受生命变故的。这点事算不得什么,顺其自然,坦然接受。

这人世间苦多乐少,都是匆匆间走个过场。留在战场上的兄弟姐妹们能够彼此守望,共同跋涉在风景里,做些有益于老百姓的事情,关心弱者的生存,关注强者的灵魂,留下来过人间的痕迹,就是万幸之事了。

以后,无论我活着,还是死了,也就是换个场地尔。我依然相信,‘新海’兄弟姐妹们仍会一如既往地奋战在新闻战线上,还会有层出不穷的好新闻出来。因为,我们都深爱着天底下这伟大的事业。

多保重,有空聚。 尧津”

不写了,书稿只剩下51页码,就要见底了,所有的故事都要收场,江善渔的死期要到了。他的死法,在十八年前我亲身体验过,越临近这个归期,我内心也格外紧张,倒不是怕我再次崩溃,而是我目睹他走向死亡,却无回天之力。这些天,我几乎每次吃饭前,都跟妻子说,“我需要酒。”每当酒在面前时,我也没有去喝。

昨天,无意中找到陈冠蒲《蓝眼睛》,沉浸其中

“取一瓢深蓝色苦苦的湖水

化成一滴蓝色的眼泪”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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