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又一场的秋雨

江南九华山里下雨了,雨还很大,似我心里流淌的泪。 雨是昨天凌晨三点多钟下的,我被雨打芭蕉的声响唤醒,想出“豪雨…

江南九华山里下雨了,雨还很大,似我心里流淌的泪。

雨是昨天凌晨三点多钟下的,我被雨打芭蕉的声响唤醒,想出“豪雨”二字,来形容这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我起来关书房窗子,却又犹豫起来。老天以全部热情向人间投放了这场秋雨,我岂能辜负?

雨,是连接天与地唯一的邮路。天知道地的渴望,地相信天会降甘霖。天雨吻着土地,便滋生万物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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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九华山“茶溪听雨”已经六年了,与江南烟雨渐渐熟悉起来。记得刚来那年入秋时,友人黄良春先生与福建乡党渡江来山中看望我。随他而来的乡党对易经颇有研究,他在我屋前屋后“研究”一番后跟我说:移居于此,在以前圈子影响日微。久居此地,会成有根之木。后来,还有一个常给城里富商看风水的人路过我栖居处,很热诚的持罗盘与皮尺,在我园子里忙碌了半天,计算我大门从哪里开,楼梯往哪儿移。见我未置可否,便说:“你有主见,也要迁就迁就我的算法,两者往一块靠靠,便会灵验的。”

我大慨是天底下少有的几个懒人之一,门与楼梯至今也未曾挪动。栖居此山中,进出皆是我,怎么方便怎么来,何必去“大兴土木”呢。

人世间,能折腾的人大约都是自以为有本事的那些“精英”,开始讲究生活品位的人,也多是新贵。附庸风雅,用钱装出一副斯文儒雅的样子。谁又知道他们给这人间挖下多大多深的坑呢。睁睛看看这个世界,被精英们折腾成个什么样子,让那些斯文人在雨中奔跑一回就知道底色了。

我没有关窗子,任由从天而降的雨丝飘进室内吧,感受这份久违了的清凉舒适,涌起一种幸福的感觉。睡意全无,想到莫言说他所有的书加起来都比不上阿城三万多字的《棋王》,便从书架“阿城文集”七本书中抽出之一,重读《棋王》。

秋雨里的黎明用来听雨读书,自觉是件很奢侈的事情。曾看到一位女作家写过晨读时的情景:那时,她的恋人在远方,难得见上一面。于是,每个早晨便把“想念恋人的力气都拿来读书了。读书不累,思念一个人却很辛苦。”许多年下来,她从阅读继而写作,日积月累,出版不少著作,成长为一个作家。

我于九华山“茶溪听雨”六年,疫情三载,写出五百余篇文章,累计有一百五十多万字。作家出版社今年四月出版了《茶溪听雨》一书,写我故乡东圩埂落入岁月烟雨中的那些故人往事《东圩埂》一书,作家出版社编辑来信说:选题已通过,已进入出版流程,这个秋天将问世人间。

这段光阴里,昼夜修改十五年前完工的长篇小说《阿莲》,耗时三周,精疲力尽。八月十日那天,我攒足了力气潜入小说尾声,在地狱天堂、天堂地狱间来回跑,陪伴书中主人公江善渔生命的最后时刻,一起奋不顾身坠入生命危崖,生死未卜。就像电影里的生死镜头,需要重拍,我陪他又死了一回。十八年前死的是我自己,这一次死的是书中男主人公。当天下午2:56分小说收尾,我把电脑推至一边,扒桌面上睡着了,好累。

这几天都没有玩哑铃,心力不够,负重总是件危险的事情。我耗费几十年光阴在欲望的都市里折腾得只能到“茶溪听雨”了,留些力气活下去,也像那位女作家一样,多出些好文章,便是极大的奢望了。前天下午,稍稍恢复了些心力,我写了篇文章发到“茶溪听雨”公众号,里面有段话:“无论炎炎夏日里有着怎样的遗憾,都将被秋风一点一点温柔化解,那一场凉过一场的秋雨,相信会给我们捎来许多好消息。”

我听着这入秋后的第一场豪雨,眼观“棋王”下放知青王一生与九位高手下盲棋,不吃不喝,力挫群雄,让家承有序的老者拱手佩服。累得躺下后,他的好友感觉“夜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王一生已经睡死。”江南烟雨中的茶溪天亮了,雨停了,秋雨仿佛并未如愿给我捎来好消息,而是一声霹雳。难道上天给我的秋天定下了悲情的基调,给重生的生命蒙上解不开的愁绪?

前些天,我沉迷于修改小说书稿时,循环播放陈冠蒲演唱的《蓝眼睛》,只是沉浸在那种曲调里面,并未注意其歌词。临近尾声时,我读了歌词,还以《一滴蓝色的眼泪》写了篇公众号文章。 如果夏季风已掠过生命的山岗,失去了爱的感觉,尽管不能做到心如止水,也要“取一瓢深蓝色苦苦的湖水,化成一滴蓝色的眼泪。”我屋后葫芦塘攒下了这场秋雨,借一瓢来炼成一滴蓝色的眼泪存储心田间。哭肿了双眼,魂萦梦牵,那是年轻人成长路上的必修课。我已从那所苦难学校里毕业出来了,刚刚又借修改书稿之机重回“母校”探访了当年灵魂出窍、肉体涅槃的地方,将体内的“蛊”驱赶走,让灵魂归位肉体躯壳,身心合一做一个茶溪的听者,记录下四季风云。

儿时小伙伴老范退而不休,跑江南贵池深山石灰厂打工。我去看望他时,对我要出版新书没有丝毫高兴,满心忧愁嘀咕:“又要花一大堆钱。”他找个借口,给我妻子转来一万元钱,大概资助我出书。十八年前的秋天,我在都市落难无着时,他与妻子张明霞将全部存款凑成两万元给我救急。时隔这么多年,他一把岁数离家别妻渡江到江南山里帮人家烧石灰谋生,却仍如当年一样向我伸出温暖的手,我心意难平。他宽慰我说,明朝于谦《石灰吟》言: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青白在人间。你干的是我们干不了的事情,你为之粉骨碎身都不怕,我又能帮你什么呢?

烟花三月,我与友人下扬州,扬州仿佛还未从疫情中醒来,入安乐巷看了朱自清故居,未曾找到清时扬州八怪足迹场所。倒是记得郑燮有首《竹石》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大自然一石一竹,尚且都要“千锤万凿”、“千磨万击”,方能显示其品性。我们肉体凡胎,遭遇霹雳灾难,权且当是遇见上天派来的天使吧,给你哪怕是致命-击,那是因为你生命里还有杂质,需要天使来这么一击,才会使你生命更加纯粹高洁。请相信:天使给你狠命一击时,她的眼泪已怆出天际。

昨天傍晚,上天又随风送来这个秋天的第二场雨,依然配得上“豪雨”规格。我们应当庆幸,该是怎么样的幸运,才能在一天之中沐浴两场豪雨。上天可能看见了在这个初秋时节眼角那滴蓝色的眼泪,用两场豪雨来荡涤心中的块垒。江水泱泱,山高水长,谁不是在一路上目送?目送一段美好时光,目送亲朋故旧离别人间,目送一个舍身求法热爱自己的人……我们有时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匆忙得连一件纪念品,哪怕是一片江南银杏树叶,或是一瓣荷香也没有来得及采摘。纵使想做一个比任何人都仗义的人,怕也是没有了机会!

切莫沮丧,也别悲伤。毕竟这一路上,曾有过这一生幸福的极值,摸到过天花板。往后余生里,不再那么燥热,不再那般执念,一场又一场秋雨,纵使人生悲凉一些,不也正是酿就锦绣文章的大好季节嘛。所有热闹终将成为过去,谁都会在旧圈子里影响日微,就连我们生命也只不过是苍天厚土间一粒微尘,万里江河里一滴水。或许,余生里专注用心血浇灌文学芳草丛林,渺小的生命便成了有根之木。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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