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草木香味,活在珍贵人间

晚饭后,我从外面散步回来路上,顺手从树下抓了把叶子。秋夜霜重,原本在秋阳下一抓“哗哗”响的落叶,这时候落了晚霜…

晚饭后,我从外面散步回来路上,顺手从树下抓了把叶子。秋夜霜重,原本在秋阳下一抓“哗哗”响的落叶,这时候落了晚霜,秋叶抓在手里湿湿的。幸好中午时,我到树下扫了一板车落叶,填在灰粪堆炉膛里。

听天气预报说明天山间有中雨,我下午写作间隙堆好了灰粪堆,今晚上不点火,秋雨湿了干柴枯草,要扒开炉膛晒好多个太阳。过冬的菜栽晚了,可能受不了将来的风霜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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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一根火柴,从进风口点燃枯草。我一直不喜欢用打火机,却莫名喜欢火柴。取根火柴在火柴皮上轻轻一划,那点火苗就给人无限希望与美好。平素不抽烟,口袋和包里常揣着火柴。可能小时候两分钱一盒火柴弥足珍贵,有火就冻不死,点火做饭就饿不死。加之刚参加工作时分到野外勘探队,风餐霜露,野外生活离不开火。这会儿,通风口的火苗燃起来,灰堆出风口冒烟了。

深秋里,这把野火就算点燃了。我搬把椅子过来,泡杯淡茶,就近看这堆夜色下的野火。

干柴枯草烧起来是见不到多少明烟的,堆码这样的灰粪堆历久经验多,烟在炉膛内钻进泥土里,烟薰火燎过的泥土种庄稼或栽菜不生虫,冒出来的只有缕缕轻若游丝的白烟。晚风轻轻地往葫芦塘吹,白色轻烟飘进近旁那簇芭蕉林,从另一边飘出来时被切割成缕缕更淡的烟,融入池塘里缓慢升起的雾气里,分不清彼此。我坐在腊梅下,此刻有种草木香味袭来,白天见腊梅枝条上刚出花苞,这种略带焦糊味的草木香应该是灰粪堆里的味道。

今夜没有月色,我独坐夜空下,思维凭借缕缕白烟,仿佛坐上时光隧道里的光动车,溯流而往古时的月光下,去朝拜我们的先祖,也查查留存在时光里的原始档案。细究起来,不论人间万物的原点在哪里,在神秘的大自然里都可能溯源找寻到共同的先祖,梳理出各类物种的变迁脉络。

混沌初开,天地有裂缝。一切生灵与植物都依本性而活着,彼此相亲,活着就好。渐渐地天地间血水横流,恐龙灭绝,仅留下传说。蜉蝣朝生暮死,我们哀叹其可怜,殊不知自己在时光隧道里,几十个春秋也若蜉蝣之生死。我初来九华山里,喂食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狗通人性,它吃过你喂的食物,便经常摇头晃脑出现在你身边。当地人笑我说,你养它们干吗?我们这里的狗都活不过冬天的。有的饭馆冬天抢不到狗肉,便在春夏时打狗,剥了皮冻在冰箱里,到冬天炖锅子给往来过客当下酒菜。

我与妻子去野外投食饥寒交迫的流浪狗,饥饿的狗狗们抢食,一口等不到一口。当我们走时,它们不约而同停止进食,一个个摇头摆尾过来送我们。这些鲜活可怜的小狗,苟活人间,乞食人类,是我们忠实的伙伴啊。目睹它们一个个非正常之死的情景,有时自己浑身一打颤,感觉仿佛有人要用刀剥我的皮。很久以前有位诗人说:“血脉里流淌着海水,人们才能真正享受世界之美。”只是诗人没有告诉我们;若血管里流淌着邪恶的欲望,我们如何去保护世界之美呢?

胡思乱想之际,夜风已转向180度,往反方向飘,还有一缕白色淡烟飘过院子的墙头。我用铁锹铲土,覆盖冒烟口。这一瞬间,可能是炉膛内的老树桩烧着了,火势烈了起来。风向又变了,白烟偏向葫芦塘飘,又与池塘里升腾的氤氲纠缠在一起。烟越来越淡,向前往后,或左或右,都无碍观瞻。我慢品一口淡茶,披上一件厚外衣,重又坐在椅子上,心情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起初,我的注意力只在飘往空中的烟上,忽略了土堆里的燃烧。炉膛里的柴火慢烧起来,烧到天亮大致能焚烧尽所有,变一堆杂物为一堆上等的肥料。

火柴只是引子,柴禾与枯草早就堆在那里。大自然界原本就有着巨大的自我修复能力,有时焚烧脏肮与邪恶,在废墟上能开出灿烂的花来。秋风就毫不留情,将枝头的黄叶枯枝吹落。我也在春初时爬上树梢锯断不必要的枝丫,让树更好地生长。哪根枝桠,哪片树叶,能轻易舍得树干呢?就像我们人一样,分明知道自己生之有限,最终都免不了告别人间,只是我们澎胀了欲望,逆天而动,忘了大自然天律:凋谢的终被新生的替代,长江黄河不会倒流。

很多人喜欢海子那首《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错把诗人在生命最后时刻对爱情的悲情绝唱,当成是浪漫自由的诗意生活。西川就说过海子写得最好的一首诗是《黑夜的献诗》,开头四句:
“黑夜从大地上升起,遮住了光明的天空

丰收后荒凉的大地,黑夜从你内部上升”

海子写此诗距他自杀仅一个多月,他仍有机会解释自己观察到的一个天象:黑夜是从大地上升起来的,并不像人们一直以为的那样,夜色是从天上笼罩下来的。诗人觉得天空一无所有,“也太荒凉,我在丰收中看到了阎王的眼睛”。正是这双与阎王对视过的眼睛,让他极敏感的捕捉到了大自然界一个原本的真相。


乱象很多时候并非自天上而地下,是由大地上渐渐升腾起来的黑暗遮蔽了日月星辰。

人之初,性本善。只是我们离别家乡,入了轨道便发生变异,很难有人例外。就像清清白白的豆腐落入煤堆,打不得吹不得,到后来自己也听不得别人说它曾经是块白豆腐,用田间地头随处可见的黄豆磨制,石膏点成的豆腐。

豆腐在碾磨过程中发生了变异,我们也在生长过程中学会了明争暗抢,挤占同生共长者的生存空间。到后来,自己活着就容不得别人生存。

其实,大自然万物可亲,彼此和谐相处,互相滋养生命。我们在时光的隧道里,感知生命,欣赏自然万物。仲秋时节,我到绍兴沈园看那位给人世间留下万首诗词的人的遗迹,年轻时对初恋那般刻薄写下《钗头凤》,一泄心中冤气。他在生死临界点时也感叹:“死去原知万事空”。人离开世间,有时,都不如一片秋叶留给这个世间的记忆深刻。匆匆几十个春秋,人间名利场上的过客,带不走任何有形的东西,却舍弃了做个大自然归子的归途。

江南这样的秋夜,又一场秋雨来临之前,烧一个灰粪堆,顺带焚烧掉自己内心升腾的欲望,剪除莫须有的邪恶,寻找心灵安静的力量。在缕缕轻烟间获得祥和、安宁,内心的海归于平静。我们不必过多留意烟的方向,反而忘了炉膛里的火。品读草木香味,活在珍贵人间。

关于作者: 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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